伴着一众哗然,那位面黑身瘦的百越王怒气冲冲的将一整只白生生的断腿扔到了门廊下。
所有的男子簇拥过去,而我们女子直往后躲。
血腥气垢秽恶臭,令人掩鼻。我隔着人群瞄了一眼,只见那只裸腿截断处血肉模糊,并不规整,还连着弹蹦蹦的肉筋,直像是用刀砍了一半,再将腿生生拽下来的样子,惨状十足。
李灈黑着脸,强装镇定:“周兄,这是为何?”
百越王一口沙哑,说着不标准的京话:“你倒来问我?这不是你埋伏在路上,准备半截刺杀我之人!”
“周兄,周兄诶!这定是有误会,我既下了请帖,怎么会做出此等嫌疑之事!”
李灈手舞足蹈忙着澄清,而其长子业已蹲下,检查着那段残尸。
“你自己看!”周王爷将一块腰牌扔给李灈。
李灈来回翻看着那块牌子,踌躇说道:“不瞒周兄,此腰牌着实是我府上之物。但本王着实没有下过此等命令,还请周兄容我两日,定举全府之力将此事查清,还周兄一个交代!”
周王爷覆手点头:“好!本王就给你两日时间。若你不能自证,咱们就御前相见!自然,若你真属清白,本王亲自上门赔罪。今日里的酒宴,便先免了,告辞!”
说罢,未容得念王爷一众劝勉相留,便掉头走了。
李灈叹气:“此尸其他部分何在?”
一旁的侍卫答:“还躺在进来咱们王府的巷口处。”
李灈怒言:“还不赶快收了,速查此人底细!”
旁观瞧着,倒觉李灈难得真情实意一回,倒像真的被冤枉了般带着懊丧。
念王爷和事道:“李兄也莫要动气,被奸佞小人所诬之事,岂能叫他蔽日遮天了不成,一查便知究竟!”
一向惜字如金的念家世子难得开口:“李叔叔,小事一桩何须挂心,侄儿还等着喝您的美酒呢。”
念奕安在人多的时候,并不会夺其大哥的风头,在不该他言语之时,便一直默默候在一旁。
一众的安慰倒使李灈捡回些心情和面子,他也是强笑着:“既然如此,我们便只管入席,其他的,叫手下查去便是。”
他手臂一展:“念王爷,各位公子,咱们花厅有请。”
而后念姓一家用其乐融融的气氛,裹携着李灈与其长子,畅步而去了。
薄暮昏晓,天际玉轮初上。
府内大丫鬟一脸甜笑,带着我们往后院王妃殿中去。
殿前两排落地红纱灯,房内数瓶百合暗芳倾逸,红影照花,满满迎客的意味。
王妃妆得一身华贵,衣香鬓影,谈吐客气,除了身形正常,容貌生的与皇后极似。
迎接我们之时,王妃将怀中的奶娃娃交给了其乳母,我看了一眼那孩子,刚刚长出了四颗下门牙,大眼睛浑圆有神,流着口水倒也觉得可以接受,想捏一把他的小脸。
乳母抱着小世子下去了。但见款设的晚宴将在旧式案几上进行,每人一席,与京中逐渐兴起的大方桌摆膳饮宴不同。
还有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与我差不多的年纪,已经自动坐在她的次席,见人来了也不出声,只顾磕着案几上的葵花子。
少夫人眼睛一亮:“这便是恺恺县主吧?一向听闻县主打小是个美人坯子,如今看着倒更像是仙女了。”
王妃和县主皆是脸上一乐,王妃轻斥道:“恺恺,还不问安?”
县主这才站起身,浅施一礼:“嫂嫂万福。”
王妃牵着少夫人的手送到席间入座,口中絮絮说道:“这孩儿打小娇惯坏了,就这两年才给他添个弟弟,还日日跟我埋怨如今不偏疼她了!倒是打算给她找个婆家,好好管管她。”
县主把嘴一撅:“阿娘,你又来!逢人就说这个。”
少夫人笑道:“倒不知县主生辰几何,我且想想哪家高门子弟,与恺恺年纪相仿。”
聊起闲天,王妃倒也说话敞亮:“辛卯年六月初十。正是三伏天,月子里直捂的我一身痱子啊。所以说这孩子,净是讨债来的”
哈哈哈哈,席间传来笑声一片。
我心中嘲讽,呵!倒是只大我两个月,若这恺恺也是白露日所生,难不成早就在离山会过面了?
可又想起李成蕴前阵在马球亭子与我所讲的风月旧事,若说为真,倒也解释的通。遥想当年,王妃与一侍妾同时有娠,感觉地位受到威胁,设法将其除掉,那么也是老戏本了。
承蒙王妃关照,我与冬休此刻身为“大丫鬟”的身份,倒也分得离门口最近的一席位置,同喜同乐,默默烘着席间氛围。
一旦开始热乎,少夫人与二少爷一样口无遮拦的毛病开始显现,居然问起我心中正想着的这件“公案”。
“听闻王妃您当年怀着恺恺之时,府中有个极不安分的小妾竟出了墙,您可真是仁慈,只遣了她出门,没用家法处置。”
王妃闻言有些尴尬的笑道:“十几年前的事了,何须提他。当时怀有孩子,自是多多积福,平时还要对神佛供养礼敬,莫说此时,更无杀生的道理。”
呀呼,这传闻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一转眸我瞧见了恺恺县主脸上的微表情好像嗤笑了一下,稍纵即逝。
掂着其中分量,妙不可言。
我便趁机接话道:“王妃娘娘平素里想必定是乐善好施,虔心礼拜之人。奴婢只知兰羌所拜之神,不知如今京中时兴拜哪路神仙了,请王妃赐教。”
王妃悦然一笑:“福禄寿三神,黎山老母,甚至后土,门神到这几十年才时兴的佛教,京中之人,各家供奉不一,若你心诚,神佛皆是相通。择最有缘者,供奉便是了。”
我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哇多谢娘娘提点,那既择有缘,便在我们府中神堂礼拜便可了。”
“只是我们兰羌王府别处都保存妥当,只是神堂破败不堪。神像已然失了原貌,看不出是谁来了。还有几尊牌位,可字体已经剥蚀不现。不知这样,可会对神灵不敬呢?”
我说话的时候,王妃的面部抽动了几下,吁出几口气来。
而后若有所思的说到:“神像有损,应当修缮,以表敬奉。不过,你到底也不是主子,只能求得你家少夫人,瞧她可否主持。”
少夫人瞧了一眼我,顺着话说道:“我这大丫鬟,从来如我幼妹一般,修个泥塑,到底好说,我这就应了她!”
我随即欢天喜地般行了个大大的万福礼。
“谢谢二少夫人,谢谢王妃。还有,奴婢该以何物供奉些呢?”
王妃满脸溢笑:“鲜花供,生果供,清水供,檀香供,抄录经文,均可。”
我还未来得及答话,王妃便将头转向一边:“去取我刚抄的南华真经交于这丫头。”
然后郑重的对我说:“回去后,且托姑娘替我将这套南华真经烧于贵府神堂吧,今日竟在此处遇见小同修,聊表心意。”
“是,多谢王妃赏赐。”
真好,戳了你的痛点,来一场“诱敌深入”,战果得来全不费工夫。
后半场的宴会帮着应付,匆匆了了事。
一路回府,不予赘述。
在府邸的门口下了马车,我下意识的往那条两府中间的夹道巷口看去。
黑不溜秋,黑咕隆咚
有一种感觉在指引着我。我扯了扯冬休:“拿灯笼来,咱俩再去探探那条窄巷。”
“咦惹,小大人,你不怕黑了?”
“那就拿两盏咯。”
夜色渐浓,月儿未央,几缕云丝在头顶拖沓着,算不上是一个晴夜。
我俩就从西边巷口进入,打算沿着那天马车走的方向,再走一遍。
步行未久,便至前院的花园角门,即是我用弹弓伤了马眼的地方,我隔着门缝往里面看看,确定了这一点。
是真黑啊,几乎没有月光,冬休手中那盏颇大的黄色灯笼,成了无边夜幕下的唯一明灯,我俩掺着手,怯怯的往前走着。
冬休强忍着颤巍:“不是和三公子来探过一遍了吗?怎么还来,要不回去吧”
我倒有些时候胆大的惊人:“没探出来什么一二三,再看看,稳住。”
七分灯影,三分月光,再走了几步,前面的路就像活了一般,变了样子。
我的头皮瞬间麻了,但我表现的很冷静。只见那时觉得径直的小巷,此刻在我眼前扭成了向右弯的弧度
白天是直的,晚上是弯的
见此场面如入阴司!
我凛凛的说了句:“真的是有鬼。”
冬休惨叫一声,吓的跳脚:“鬼鬼鬼?不要来吃我!”
然后背后突然一声说话,吓得我也跳起一步。
“既然敢来,还叫嚷什么?”
待认的清明了,胸口突然一阵发紧,倒是被他吓着了。我用手疏着胸口,长吸着气:“念奕安,你要疯啊!”
他哈哈一乐:“我原本打算默默跟着保护你们,瞧你们这么怕,只好现身啦。”
冬休已经快哭了:“二位二位,可不敢再折腾了,我可没想过我是有朝一日被吓死的啊!”
这哭腔带着幽默,引出我和念奕安的一阵狂笑。
捶胸顿足的笑完了,我一指前头:“瞧吧,变了!”
念奕安左右拍打着墙面,嘭嘭直响:“不该啊,这可是实打实的青石墙,怎么会自己挪动?”
我扑簌扑簌眨着眼,用脚踢了踢墙根,坚实无比:“这,可能是命运的玩笑以及神灵的馈赠”
“你这家伙真能闹,再往前看看吧。”
我们三人便沿着这右倾弧度并不明显的小巷走着,是不过巷子足够长,才显得往右弯转很多。若是被蒙上眼,感觉上确实与直路没差。
我寻找着上次瞧见的那株漫出墙头的紫藤萝,大概就是到底这个位置之前,曾有一片琉璃光很是刺眼。
现在找一找,看看这份记忆是否真的存在。天呐,我居然有些怀疑是记忆出了问题
不多时,紫藤找到了,灯笼打近些,那含苞待放的紫色绒穗在暗夜里,好似睡着了,不似晴天时那般醒目。
我抬头望着四周有没有闪亮,可惜月光太晦暗,看不出什么反光的介质。而此时,突然听见了涓涓流水之声。
细细听来,是从左手边,路西那间宅子发出的,许是墙内跟角处的导水渠罢了。
再进几步,流水的声音逐渐远些,但透过墙听,只觉还是在附近流着。
念奕安持着灯笼,伸开双臂:“你瞧,现在路宽了一些,宽于六尺了。但是若说有弧度在,那应该不止于此,还要再宽些。”
我突然有些明白了:“那看来,左侧领居家的墙倒是笔直无误的。”
说到此处,我和念奕安同时瞪大了双眼,脑海中汹涌湍急,浮现出记忆中的一幕。
“前头路西的角门,不是邻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