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稳的过下去时,谁料想约莫过了五六天,沈莹突然来了柴房。长清当时正在收拾柴火,抬起头沈莹便站在门口,眼眶微红,支支吾吾地想说些什么。
“……这么说,你是要走了?”长清给她泡了杯茶,不禁问道。
“是。那日拍卖上他买下了我,还给我赎了身子。”
“小佩知道吗?”
沈莹摇了摇头,道:“她年岁还小,不知道我一走意味着什么,她可能以为我过几日就要回来了。若是一直等不到我,她…”
“所以你找我?”
她鼓起勇气道:“你能不能在我走之后…尽力护她周全?”
似乎是在证明这并不是个没有报酬的工作,她从袖中掏出了几吊钱和一对首饰。
长清将那些东西推了回去,“小佩在心中本就同我妹妹般,我自然是会护她周全。”
沈莹按住他的手,道:“这些钱是给小佩的,以后若是有什么难题还用得上。这对首饰是我给她的嫁妆,她以后若是被人赎走了,你帮我给她。”
长清默不作声地收回了那只想要回绝的手,算是答应。
“谢谢。”沈莹终究还是落了泪,“如果有办法的话,我真的不想让她一个人呆在这里。这里的心太脏了,她还那么单纯,会被人骗的。”
“我懂。”
她的声音里含着哭腔,已全然没有那天在台上的风情,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寻常姑娘家。
“长清,其实我也曾想过,自己攒点钱带她走。但是我连自己都顾不上,如果带她走,说不定过的日子还不如在这儿。”
“我懂。”
又林林总总地说了许多,话题总逃不离小佩。她抹了抹眼泪,看了眼门外。
“她被我打发去拿东西了,这会儿该回来了,我就先走了。”
她临走前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摆在桌上的那对耳饰,就像是在看小佩一样万般柔情。
长清看着手里的东西发了会呆,将钱放进袖口,而那对首饰则用布裹好放进了胸前的布兜。
小佩回来后,长清冷静地撒了个谎。
他告诉小佩,沈莹因为那日琴弹的太好,所以秋姐给她放了个很长很长的假,等小佩长大了,沈莹就会回来找她了。
小佩只是年岁小,并非是傻。长清拙劣的谎话任谁都听得出来猫腻,小佩听完后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开始流泪。她似乎是已经知道沈莹再也不会回来,故而发声大哭,长清却不知怎么安慰。
人的一生总有太多太多分离,有些人还来不及道别,便消失在对方的生命中,从此再难相见。
这个道理别人再怎么说自己都理解不了,只有亲身体会过,才能明白其中的滋味。
两年后。
这两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李申不时地来玉春楼找他,但都被他以上街才买胭脂给逃了过去。
沈莹嫁给了当地一位开布庄的,时不时给他寄上几封书信,打探小佩这两年是否安康。
而小佩则已经年满十七,待今年的生日过后,她便得接客了。这也是长清焦虑的一部分,这意味着他必须要在今年冬日之前带走小佩。
莫荞不知不觉在这个世界待了两年,都快和长清还有小佩几个产生感情了。
这天,长清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从外面掏了点泥躲在屋子里捏东西,莫荞还得被迫感受那种泥巴在手缝中穿梭的油腻感。
“长清~”一阵甜的能腻死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莫荞被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长清却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个声音,头也不回道:“怎么了?”
“没怎么了就不能来看看你?”小桃走了过来,两只手搭在他脖子上,“你在干什么呢?”
长清将手里的泥巴捏成长条状,“给小佩捏泥人,她前几天说想看用泥巴捏成的小人。”
说起这个莫荞真的是满脸黑人问号。小佩明年都快成年了,还一天天像个小孩一样爱玩泥巴,不禁让她联想起一位名叫阿垃雷的小姑娘。
小桃晃晃荡荡的腿一顿,笑容不自然道:“哦~我也好想要长清做的小泥人啊~”
长清笑道:“多大的人了。”
小桃咬了咬下唇:“我也就比小佩大两岁而已,你怎么就不能像对她一样对我呢?”
长清淡声道:“你们不一样。”
小桃被他的话噎住了,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毒,岔开话题柔声道:“对啦长清,我昨天听秋姐说小桃明年就要接客了呢。”
莫荞摸了摸下巴,虽然她现在因为长清的缘故看不到小桃的表情。
但怎么说呢,她总感觉这个小桃说的话有点表里表气的,有点像王师傅青苔绿茶手表。
“明年之前,我会凑够钱带着小佩走的。”长清将小泥人的手接上,“我爹会来赎我的。”
“噢,”小桃含糊道,“那祝你和小佩,百年好合?真羡慕啊,我也想有个人把我赎回去呢。”
长清拿起那个泥人,将它摆正放到小桃面前,问道:“好看吗?等晚上小佩回来,我再拿出来给她个惊喜。”
小桃看着长清温柔的眼神,攥着裙摆的手越来越紧,但笑容也愈发灿烂,“嗯,好看。小佩一定会喜欢的。”
“我先走啦,今晚要陪客人呢。”
“嗯。”
长清继续专心地看着手里的泥人,时不时地改两下。
莫荞打了个哈欠。长清心灵手巧,做出来的泥人跟真的一样。同样的泥巴小佩是玩,他是在往艺术品那块做。
莫荞不禁感慨,这手艺,不去做女娲后人太可惜了。
天色近晚。正值夏季,天气闷闷地发着热,忽而打过几个惊雷。
吃完晚饭后,没有客人的姑娘们都躲在厢房里聊天。而长清这种半无业游民的,在帮着后厨收拾完碗筷就回了柴房。
莫荞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不禁奇怪。照理来说小佩今天上街买胭脂,这个时候应该回来了才对。
莫荞看着地上已经转了好几个圈了,长清自从晚饭之后就像个陀螺一样在屋子里转圈,都快把她转晕了。
窗外时不时响起闷闷的雷声,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长清住的柴房离大堂远,照理来说应该吵不到这里才是。
莫荞感觉到长清的右眼跳了跳,心头涌上一股焦虑。大堂的骚乱愈发严重,加之小佩迟迟未归,两股不安笼罩心头,长清终于按捺不住,偷偷地跑去了大堂。
惊雷过后,天闷闷地下起了雨。万点雨丝落下,来得又快又急。
一进大堂长清就傻了眼,一群人将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秋姐假哭的尖锐声音传进耳朵里,玉春楼门口躺着一具被被子包裹着的身体,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被子外面。
后边手里拿着瓜子的人拿手肘捅了捅站在一边的人,问道:“哎,怎么回事啊?”
旁边那个人接过瓜子,小声道:“听说李家少爷本来今晚点了别的丫头,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又看上了这个小丫头,直接当着秋姐面儿带回李家了。”
竖起耳朵听的人不在少数。站在另一侧的人问:“然后呢?”
有个人替着说下去了,“听说那小丫头死活不乐意呢,你也知道这李家少爷,啧,那嗜好。现在会多半是玩死咯。”
“哎,你说他这样他爹知道吗?真不怕遭天谴啊,那小丫头也是可怜内。我记得她好像就是个送东西的吧?上次我问秋姐,说明年才能接客呢。”
“谁说不是呢,名字好像叫什么,什么佩来着。”
“姓许吧?我记得这小丫头是我家隔壁那许老汉家养不起了给买过来的。”
长清瞪大了双眼,揪住刚刚讲话那人的领子,“你说她叫什么?”
那人被他通红的双眼吓了一跳,磕磕碰碰道:“应,应该叫,许佩。”
许佩是小佩进玉春楼之前的名字。长清猛地松开他的衣领,红着眼用力挤开人群。
“小佩!”
果不其然,李申正揣着手站在玉春楼门口,旁边的家仆撑着油纸伞给他挡雨。
李申一身黑衣,与莫荞想象中那种中年油腻大叔完全不一样。
反而,他长得俊俏异常。上挑着的丹凤眼眼尾还拖着一颗小痣,一双薄唇紧紧地抿着,给人感觉有些阴沉而病态。
老鸨跪在尸体旁,见长清来了,那张虚假伤心的脸被嫌恶取代,她恶狠狠道:“你来干什么?!还不滚回去!”
而长清早在看清那被子里的尸体时,整个人都呆住了。呆在他身体里的莫荞不禁捂住了眼,不敢看面前的一切。
被子掩的并不严实,小佩的上半身基本都暴露在空气中。
少女的脸惨白而痛苦,那双被莫荞感慨像小鹿般的双眼暗淡下去,毫无焦距地盯着前方。
长清眼前一黑,跪在了地上,心口像被千万把钝刀凌迟般闷闷生疼。
他张口,轻轻地想对小佩说些什么,眼泪却先掉下来了。
雨水混着泪水落在唇边,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替小佩盖好被子,但他的手一直打滑,怎么盖也盖不住。
“小佩…不是说好…今晚回来,我捏泥人给你看吗?你怎么…你怎么在外面就睡了呀?”
明明两年前,他还信誓旦旦地和沈莹保证,要护小佩周全,现在,现在小佩却像个破布娃娃般躺在这,他的承诺究竟算什么?
眼前被模糊,他俯下身抱住小佩,想给少女最后一丝温暖。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双手发抖着从胸口的布兜里掏出那对被布包裹着的首饰。
那是一对红玉耳环,莹莹地泛着红光。他颤颤巍巍地为小佩带好一只,但放在手里的另一只却被人狠狠抢走。
“还给我!”
“你伤心了?”
李申蹲下身掐着长清的下巴,另外一只手抓着那只红玉耳坠,他嗤笑着与长清对视。
“我以前早就说过,你若敢反抗我,我就把你身边最珍视的东西,一样一样拿走。两年了,这两年来我怎么找你你都有理由,怎么她一出事你就有空了呢。”他凑在长清耳边轻声道:“哥哥,你怎么就学不会听话呢?”
莫荞听到这时忍不住瞪大了眼,哥哥?!她这才想通刚刚看李申时为什么会感觉莫名熟悉,为什么长清从不说自己叫什么。原来……这也太狗血了吧。
李申继续耳语道:“以前娘就说爹在外面养了个野女人,我还不知道呢。想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吗?没错,是被我娘找人亲手杀的。我那个没用的爹,被我娘赶走之后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养不起,还把你卖到这儿。”
“滚!”长清挥拳想要打烂他的脸,却被李申牢牢地抓在手里,那人笑的阴险,恶毒道:“看来你还真的像小桃说的一样,很喜欢这个小丫头,喜欢到我把她弄死了你就这么伤心啊?”
他假惺惺道:“可是我也没办法,她就是死了,谁让她那么不经玩?”
“她还这么小,你怎么下得去手?!你还是人吗?!”
“谁说是我下的手啊?”李申笑得纯良,“是家里的马夫哦。我只不过给他们准备了个房间而已。”
长清气急攻心,胸口一痛喉头涌上腥甜,血抑制不住地从嘴里流出。
莫荞与他共处一体,那神奇的特异功能此时又上了线,她感觉心中被愤怒、不甘、痛苦三种感觉充斥着。
“哥哥,你别生气啊。”李申笑着用袖子帮他擦去嘴上的血,“你生气了,痛苦地死了,那我到时候和死人睡觉多没意思啊?”
长清再也忍受不住,他一巴掌将李申的脸扇向一边,下手太重,自己的手都还在微微发痛。
“我杀了你!”
他骑在李申身上,双手紧紧地掐着李申的脖子,几个人李家家仆上来拉他。李申被他掐的满脸通红,长清心中怒火愈盛,但又无法真的下死手。
雨水将两个人都彻底打湿,长清胸膛猛烈的上下起伏着,双眼通红地看着他,眼泪混着雨水不断地滑落。
长清痛苦地大吼,他无力地松开双手。手下的李申喘着气,突然盯着他笑了。
“哥哥,呼,你果然还是太心软。”
莫荞看着李申嘴角那抹莫名其妙的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长清后颈一疼,随即昏死过去。
而莫荞则在长清昏死前,意识像被抽离般坠入了死寂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