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后,莫荞和金樾先将周怜云送至酒楼。临行前莫荞还不忘往他手里塞了几张隐身符,又拉着手多加交代一番,无非是些千万不要乱跑,千万不要和陌生人讲话这些三岁孩童都知道的道理。
金樾越听越不耐烦,转头看看天色已晚,直接拖着莫荞就走。莫荞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周怜云,活像个舍不得孩子住寄宿学校的老母亲。
周怜云站在酒楼门口,一些亮光映在脸上,看着她的眼神晦暗不明。
莫荞回过头,在心里和系统聊起了天,“小三,你说做完这个任务之后,我能不能休息一段时间啊?”
系统:“可以。但您回去的时间也会延后。”
莫荞:“为什么!学生还有假期呢凭啥我就要加班,而且还没奖金。”
系统冷酷无情:“有奖金,您有命花么。”
莫荞:“……”
晚风轻柔,吹起莫荞的额发,她却忍不住打了个颤。
金樾看她抖得厉害,本想再给她披一层披风,她却婉拒,“师兄,不必不必,我喜欢冷着。”
整日在死亡边缘跳拉丁舞可不是什么好事。她裹紧自己的披风,说什么也不肯让某个小豆丁再误会一番。
夜色浓重,待走至玉春楼时,已是亥时。玉春楼那盏煤油灯在大门前忽暗忽明,看上去十分平和。
莫荞却知道里头的厉害,早上应下任务时倒是勤快,现下竟已有些腿软。金樾是个胆子大的,直接单手推门,将门侧开一个缝。
还不忘回头关照莫荞,“小师妹怎么不动?”
莫荞赶忙跟上,“来了,来了。”
里头一片漆黑,金樾怕她绊到,便用灵力化了盏灯,照亮空无一人的大堂。但莫荞知道,可能有东西正流着口水躲在某个角落看着他们。
金樾看着前方,忽问她:“那是什么?”
莫荞顺着金樾的目光看去,远处一摊暗红色的事物,正是她那日临行前看到的东西。
莫荞咽了咽口水,磕磕绊绊道:“不,不知道啊。”
楼里内部虽后被重修,但还能看出当年惨状,乌黑的断木横在中间,挡住他们的去路。莫荞胆小,只能用手紧紧地抓住金樾的衣角,妄图从他身上汲取点安全感。
金樾锁眉,带着她跨过那根断木,朝那日她在大堂中央看见的暗红色事物走去。莫荞心中恐惧加倍,清心半截出鞘,精神紧紧地绷着,生怕有什么魑魅魍魉从角落蹦出。
待他们快要走到那处暗红事物时,沙哑的声音适时响起,“请二位止步。”
金樾佩剑出鞘,剑锋流光,“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处装神弄鬼?”
那人的声音沙哑而苍老,“我未曾装神弄鬼,只是样貌丑陋,怕吓着你二人。”
那人从暗中走出,是那夜给莫荞开门的老板。他现下已解下身上的麻布,焦黑而丑陋的印记布满脸部及手脚。
莫荞想起那日沈莹所言,问道:“您..就是长清?”
长清不言,只是缓步走到她身边,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她。莫荞被看得后背发毛,只能也盯着他看。
良久,他笑:“姑娘乃奇人,与我有缘。”
莫荞只他话里有话,怕是已经看出自己是掉包货这件事,但不知为何又没说出。她感激地看了眼长清,但长清只是转头,又走向那片暗红事物。
“请两位过来吧。”
金樾收起剑,和莫荞对视一眼,她点头,二人跟着长清向前走去。
金樾发问:“你已成怪,魂魄残缺,又为何弥留世间?”
“自是因为对世间有所留恋。”长清叹息:“十三年前的事情,你们应该已经知晓大半。没想到我和那人闹出来的丑事,竟还要后人收场。”
逐渐走近,金樾手里的灵灯照亮那块事物。莫荞瞳孔一缩,那块暗红事物竟像是用人血画上去的咒印,与李家死者后背的血咒如出一辙。
“这究竟是何物?”
长清看着那咒印,叹道:“这件事情,还要从十三年前说起。”
十三年前,许佩被害那日。长清被李申家仆打晕带至李府,被囚禁了一段时日。李申并未刁难他,只是逼他留在李府。
而他为找回许佩尸体,假意迎合李申,实则只为拿回耳坠。准备出逃的那夜,他点燃迷香,李申本被他用香料迷晕,却不知为何突然醒转。家仆将他团团围住,长清知道如果被抓住就再也无法离开,他心下一急,竟直接当着李申面前自戕而亡。
他随意附在一具乞丐尸体上,火烧玉春楼,却不料许佩的尸体亦在楼中。长清放火烧楼,自己也未想离开,于楼中又被烧死一次,成了怪。不料沈莹突然出现,将他残魂救下,养在先下这副躯壳中,免他魂飞烟灭。
长清在许佩魂魄还未离体时给她戴上十玉锁灵坠,但因只带了一只,只锁住她三环。因那耳坠,许许多多在楼里的枉死之人三魂也被其禁锢,许佩也不再是许佩了。耳坠怨念太大,竟化出精魂,生出许多事端。
长清眼中闪过痛色,莫荞知他心中难过,并未追问。
他又道,约莫过了五六年间,有位称是京云宗的道士来了金罗。道士面丑,常以纱遮面,只露出一双黑且浓的眼。他行事古怪,平日里不作法事,只与人喝酒逗乐,为人疯癫,旁人都唤他“丑道”。
那一日夜,长清同往日般出门,去玉春楼给许佩送血。谁料那丑道竟像是料好般站在玉春楼门前,酒气未醒,拦住他去路。
丑道看他面容,大笑道:“贫道一生丑陋不堪,未想到现今世下竟有比我还丑之人。”
长清冷眼瞧他,想略过他。却不料丑道继续拦路,拿着那把破蒲扇拍他肩,长清闪避不及,竟被他定住。
丑道似是酒醒,语态含笑,“养鬼只会助纣为虐,你若是想她过得好受些,倒不如让我帮你。”
长清冷笑:“不必。”
丑道不恼,只是摇着扇子看他,那双眼像尖针般锐利,“爱上不该爱的,伤了不想伤的,害了不愿害的。可笑可笑。”
他咬牙切齿,“你到底要干什么。”
丑道笑而不语,只摇着蒲扇看他。
“让我帮你。”
“为什么。”
丑道大笑:“自然是因为她身上有我要的东西,放心就是,我不要她的命。”
丑道并非旁人眼中那般无用,反之,他就只是在大堂中央画了个阵法,那耳坠上的精魂便像霜打的茄子,再没有出来作恶过。
丑道言,若想许佩入轮回,须得找到另一只耳坠招七魄。长清知道另只耳坠在李申身上,几番入府涉险,却总是空手而归。次数多了,丑道便失了耐心,离开了金罗。
随着他离开,耳坠里的精魂逐渐失去压制,竟又开始作恶。长清无法,只得搬进玉春楼,以自身魂丝饲养许佩。沈莹得知此事,为帮他,每日送血,身子逐渐虚弱。耳坠里的精魂却不满足,一日比一日的饥渴。
消失多年的丑道在前几月突然又回了金罗,他找到长清,言许佩大限已至,若再无魂器便会魂飞魄散。临行前,丑道交付他一叠符纸,让他贴在李府仆人身上,不出几日便可拿回耳坠。
长清虽觉得不对劲,但为许佩,还是照办。离奇的是,只要被他贴了符纸的人,后背都会留有血印,最后暴毙而亡,死相凄惨。但长清无暇顾及这些,因他在李府中这些时日中,无意间探清多年前许佩遇害的真相。
他心中含恨,要让那些人也尝尝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于是他乔装送酒,将当年逃跑的马夫一个一个贴上符纸,再让他们尝尽痛苦死去。
但一日他疏忽间,贴符时被那马夫钻了空子逃了出去。他四处寻找,却在林中看见化出人身的许佩将那马夫压在身下。锐利的手爪从背后那个血印向前抓去,狠狠地掏出那马夫的心,再大口吃下。他这才知道丑道给的符纸是何用处。
“我白日无法出门,也鲜少有人能进楼,故而无法找人求助。那夜姑娘来敲门,我见姑娘着佩剑,应该是个会仙术的,才将姑娘引入我记忆中。”
莫荞:“所以…那晚我梦到的,都是真事?”
长清点头。
金樾开口:“你可见过那丑道的脸?”
长清摇头:“未曾。他素以浓纱掩面,从未解下。”
金樾追问:“那你可知道他现在身处何方?”
“不知。”
莫荞摸下巴思考,突然眼睛一亮,对长清道:“能不能给我瞧瞧他的符纸?”
长清点头,从自己的衣兜里翻找。
他突然神色一变,四处摸索,“不好,那堆符纸不见了!”
莫荞心惊,金樾抢先问道:“许佩呢?”
长清面色难看道:“自前几日起她便一直没回来过,我找不到她。”
莫荞猜道:“会不会是在沈莹那?我们前几日去找她时嘱咐冯令收了她的锐器,会不会是许佩缺精血,跑去吸沈莹的血了?”
等等,提起沈莹…她突然想起沈莹那日说的话,可以通过一个耳坠去追踪另一个耳坠的下落。
她道:“我记得沈莹说她以前找许佩尸身时,曾用在这对耳坠上的咒令探过你位置,我们现在去找沈莹,让她探探小佩的去向!”
她和金樾对视一眼,二人快速往门外跑去,但身后的长清却还站在原地。
“你不一起去吗?”
长清轻摇头,“我的魂丝不稳,加之这具身体本就是这楼里的人,无法再离开这座楼。我本就已经行到穷途末路,弥留在世间也只为她能入轮回,现今我已快得偿所愿。”
莫荞心急,不为别的,就为刚刚系统在她脑海里发了个任务,叫她带上长清一同前往,走完最后的剧情。
她想起十玉锁灵,一摸兜,便摸到那块坚硬的事物,她忙拿出来。是长清那日没给小佩带上的七魄坠,没有一丝杂质的十玉盈盈泛着红光。
“你魂丝残缺,七魄坠应该正好装下,快进来罢。”
金樾皱眉看她,“小师妹,你…”
“没事师兄,反正这七魄坠本就是用来锁灵的。”她转头看长清,“快进来罢,我们一同去找许佩。”
长清面带惊讶地看她,但也不愿再浪费时间,于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面前的丑陋躯壳瘫软在地,她手里的耳坠闪过一丝红光,长清的残魂已经被吸了进去。莫荞将耳坠小心收好,和金樾跨出酒楼。
小花布庄就在玉春楼隔壁,现今大门紧锁。她趴在小花布庄的门上猛敲,不一会儿里屋便传来冯令骂骂咧咧的声音。
“哪个逼崽子大晚上的不睡觉!”冯令不耐烦地拉开门,却看见满脸焦急的莫荞和金樾,他的脏话被咽了下去,“两位小道长…”
莫荞忙道:“大哥,我有要事要找嫂子,她搁哪儿呢?”
冯令呆呆地指了后头,“在屋里睡觉呢。”
莫荞侧身进了屋,忙往那日他们见过沈莹的屋子跑去,金樾紧跟在后头,冯令门都来不及关跟着一同上楼。
推开门,沈莹正坐在床上哄孩子入睡,见他们来了,一脸惊讶,“你们…”
莫荞打断她说话,上前说明了情况。沈莹虽知长清这几年奇怪,但根本不晓得小佩身上的事情,现在听她一说,才知道发生的事情。
她骂道:“糊涂!”
“现下许佩不知踪迹,我想请您用下在耳坠上的咒令探探她在何处。”
沈莹眉头紧锁,问另一只耳坠在哪,莫荞从布兜里掏出装着长清的耳坠递了上去。
沈莹接过,对着耳坠低语了几声听不懂的咒语,那耳坠逐渐在她手里泛起红光。她额头隐隐沁出汗,眉头越锁越紧,脸色惨败。
耳坠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红光,随后黯淡下去。沈莹猛地睁眼,脱力般的趴在床上喘气。冯令忙上前将她扶起,沈莹将耳坠递还,喘息道:“她,她现在在,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