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姨娘去讨了窦氏的主意,不想窦氏也是与雪晴一般的想法。恰好吴府西边有一个小小的院落,原本是账房先生的住所。如今那老账房回去颐养天年了,新的账房是府里的家奴,并不用另置宅院。正好把这个院落留出来给她的侄儿使。
秦姨娘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也懂得这些规矩,原本就没抱着能把侄儿养在府里的希望,因此得了这个结果也算满意。跟窦氏谢了恩之后,着人自去置办不提。
那院子里原本桌椅板凳俱是齐的,也就置办些被褥衣裳。窦氏拨了一个小童、一个厨娘、一个干粗活的下人给了他,秦姨娘也不好另外加人,只是嘱咐那三人日常警醒细致些,又给了他们许多好处。三人千恩万谢,自然应承不迭。
不过两日功夫,院子里俱都收拾妥帖了,秦姨娘便想着带了侄儿上吴老太太并窦氏这里来磕头谢恩。
先去的吴老太太房里。正赶上雪晴姐妹三人都在这里陪老太太说话,听说秦姨娘带了她侄儿来,雪晴和雪琼就站起身来打算避到里屋去,唯有雪飞还在依着吴老太太的腿打络子玩。
吴老太太摆摆手:“他也算是半个亲戚,况且年纪还小,见一面也不打紧。都坐下吧。”
雪晴二人听这话,方才坐下。雪晴本来想着上后头避避,免得看到蒲飞龙时神态不对被老太太看出来,这下也只得老实坐着。
两人刚坐下,秦姨娘就带着人进来了。她先给老太太请了安,然后招手让身后的少年上前来:“逸飞,你过来,给老祖宗请安。”
那少年低着头,依言走上前去,跪下来老老实实磕了一个头:“给老祖宗请安。”声音还是稚嫩的童声。
吴老太太伸手虚虚地托了托:“起来吧,这大冬天的,地上冷。”
少年还是跪着,秦姨娘在旁边拉了拉他的胳膊,他才起来。
雪飞看得一撇嘴,低声说道:“让起来都不会,笨蛋!”
雪飞虽不说,但神色间也有些疑惑,不知这少年可是智商有问题,怎么“起来吧”这么简单的指令还需要别人帮扶才做得到。
只有雪晴知道,事情并非如此。当年她执意要嫁给蒲飞龙的时候,父亲勃然大怒,说什么都不答应。后来是蒲飞龙在瓢泼大雨中,在吴府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惊动了整个京城的人。连当时还是皇子的后来的新皇,也来替他求情。父亲终究拧不过女儿,还是同意了,只是自那之后,父亲便不再亲近自己。后来蒲飞龙对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却着意提到了一个小细节。他说吴忠泰遣人来说自己已经同意了,让他起来的时候,他虽然听到了,但还是跪着不动。来传话的人以为他久跪腿麻,所以搀扶了他起来。其实,他等的就是这个搀扶,即便不脚麻,他也会跪在那里,直到他们把他亲手搀起来。他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当时势逼迫得他不得不跪的时候,他会跪;但最后,他总要让逼他跪的人亲手扶他起来。这才是真正的蒲飞龙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偏偏又骄傲自负睚眦必报。
雪晴注意去看他的眼睛,那低垂的脸上睫毛微微颤动——那是他在眨眼,在深呼吸,在忍耐,在把屈辱感埋入心底、变成一颗报复的种子、等着时机随时爆发!
太可怕了!自己上辈子是怎么会觉得他是个好学上进、诚恳专情的好男人的?是他太会伪装,还是自己太过蠢笨?雪晴在心底苦笑一声,为那个单纯到傻的自己默哀,同时在心中狠狠告诫自己:这辈子,绝对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那边吴老太太让秦姨娘姑侄坐了,问了他们两句那院落可打理好了、日常住得可习惯等家常话。秦姨娘一一答了,然后话锋一转,说到自家侄儿的教育问题:“老太太,逸飞之前在蒲家也上过几天学,那先生说他的脑子聪明,只要继续念书,以后前程还是有的。如今他已经安定下来,我想着给他找个学堂,也把落下的功课补上去。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日常也不大出门,实在不知道这附近哪里的学堂好,所以想来讨老太太的主意,不知该把他送到哪里去?”
吴老太太笑道:“你这是谦虚了。你娘家原本就是这杭州城里的诗书人家,杭城里的书院,只怕你知道的比我多。你也不用这么小心,事事来问我,你觉得哪个好的,送他去也就是了。若是自己实在拿不定主意,也可以问问你家老爷,他对书院,该比你我懂得多。”
秦姨娘赔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我也是一时糊涂,竟把老爷给忘了,尽想着您老人家见多识广,上您这儿来讨主意。”
“罢了,你这是关心则乱。”吴老太太又道:“求学是个大事,万不可委屈了孩子。你尽着好的挑,束侑也从公账出,只说是我说的。”
秦姨娘忙站起来说道:“这可不敢当。老祖宗和太太开恩,让飞龙有了落脚之地,我们已经是千恩万谢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敢连束侑银子都让公里出。老太太您放心,我日常也攒下些体己银子,供侄儿上学当不成问题。”
老太太摆摆手:“你一个月才几个月钱,还是留着自己穿戴。吴府虽然不是豪门大家,这点钱还是拿的出来的,你就不要再争了。”
听老太太如此说,秦姨娘方才点头同意了:“那就谢老太太恩典了。”
蒲飞龙这回不待秦姨娘说话,便直挺挺跪在地上又磕了个头,逗得雪飞咯咯直笑,连雪琼嘴角都翘了翘。
雪晴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虽然成功阻止了蒲飞龙住到府里来,却还是不能阻止他与吴府发生关系。如今他又如上世一样要进书院去了,只怕日后还是会有翻身之机。看他今日的表现,果然性子已经养成了,要想改变是不大可能了,最好的办法就是阻止他上升的途径。还得想办法才行啊……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秦姨娘也不再坐,带了蒲飞龙便起身告辞。蒲飞龙之前一直低着头看地面,这时才趁着告辞的当口,抬头扫了一眼上面坐着的三个小姑娘一眼。只这一眼,却惹出许多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