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大张旗鼓的去山阴县黑龙山中清音庵接自己长女回来的事儿很快在京城传开了。
温景琨特意上了一道折子向皇帝说明此事。
皇帝忍着怒火看完折子:“荒唐!竟然还有人听信术士的胡言乱语,把小小无知孩童一个人留在外面吃苦?!什么福薄、什么命苦、什么刑克六亲、亲缘淡薄?!”
满福捡起地上的折子,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撒了一眼里面得内容,很快就合上折子重新递回去:“那陛下打算怎么办?”
皇帝冷哼一声:“怎么办?温景琨如此大张旗鼓的宣扬温家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嫡长女,不就是钻了朕赐婚圣旨的空子,想来个李代桃僵?也是朕思虑不周,招来如今的麻烦事!此事……先压一压,你派人去知会皇后一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来人!去请大皇子与瑞王来御书房议事!”
李浩然早在温府放出这个信儿时就听说了,他冷冷一笑:“没想到老狐狸竟然想到这么一出?!本王倒是想瞧瞧他这长女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
不提温景琨施展手段在京中搅风搅雨,十三在清音寺的生活倒还不赖。
了尘看起来当年似乎与温景琨有什么红尘往事,不过看了尘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十三实在难以想象当年的故事。
了尘当天就给十三送去一大堆经书:“这些是这里的经书,你要尽量都记下来,毕竟你自小在庙中长大,不能什么经书都背不过。还有,这是以前你默的经书,以后尽量仿照这个笔迹写字……”
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一下问:“你识字吗?”
十三冷淡的说:“识几个大字。”
了尘也不追问:“那就好!好了,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按照这些笔迹抄一遍《金刚经》。”说完她就走了。
十三目送了尘离开,从那堆经书里捡出金刚经,自己磨好墨开始仿照那笔迹抄金刚经。
她之前为了任务也曾研究过笔迹,虽然用的不多,此刻拿来模仿他人笔迹也算得上驾轻就熟。
将自己花费了一上午的时间抄好的金刚经投入火盆烧掉,这些东西与那笔迹只是形似,根本瞒不过别人的眼睛,烧掉不留痕迹才是最保险的。
她花了小半个月的时间才觉得自己模仿的笔迹能拿出去唬人了。放下毛笔,十三揉了揉右臂以前骨折过得地方。这几天从睁眼开始就苦练写字,伤口处这两天有些隐隐作痛。原本这点痛苦不被她看在眼里,可如今她为了改变身形服下那枚药丸,针扎的疼对她来说都能算得上一个酷刑。
她现在的体质,若是与以前的对手对上,只怕不等对方杀死她,她就先自己疼死了。
京城宁国公府,温婉言目瞪口呆的看着母亲眉开眼笑的跟自己说自己还有个寄居在外的长姐,不用再嫁给瑞王时,只觉得自己有些糊涂了:“母亲是说,言儿还有个姐姐?”这事儿听二位哥哥说都不知道,这个姐姐又是哪里来的?父亲还真是瞒得他们好苦啊!是不是如果没有皇帝赐婚一事,父亲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她们他还有个沧海遗珠流落在外?
听到温婉言问起这个姐姐的由来,温柳氏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哼!不过是个狐狸精生下的野种!是你爹一夜风流的产物,不提也罢!你只要知道,你父亲是为了你才把她接回来的,等以后嫁出去就与咱们再无瓜葛了!听说自幼在寺庙里长大,定然是个不懂礼数的粗鄙无知乡野丫头!你且让她几分!”
温婉言如何不知母亲未尽之言?她幽幽叹息一声:“女儿明白!”若是如此,她这个姐姐还真是有些命苦呢!大人的错怎么能算到孩子头上?可父亲也是为了她们才一直没把姐姐接回来,这却让温婉言心头升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与同情。还是对她好点吧!温婉言不确定的想,如果这姐姐是个好的,她就好心提点几句,让姐姐以后嫁入王府不至于吃太多苦头就算了!
无论旁人私下如何议论,此事皇家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眼睁睁看着温景琨派出大批人马,说是要风风光光把温家长女、未来的王妃接回来。
山阴县地处南疆与大周交界之处,穷山恶水,土地贫瘠,泗水经常泛滥,百姓们生活艰难。后来温景琨来此做官后整顿吏治,收服了做乱的本地豪强之后,将目光转向了山阴县外的黑龙山。
黑龙山据传曾是为祸一方的一条黑龙,后有仙人出世降伏妖龙后,将妖龙镇压于此地,那妖龙落地后就化作一片连绵不绝的漆黑山脉。
在村民眼中恐怖诡异的山脉,在温景琨眼里却是不可多得的宝地。这山脉外面附着一层肥沃的黑土,种植庄稼最是合适不过。他千辛万苦从蜀地引进了梯田之法,教授当地百姓们在山上开垦良田种植庄稼。
这以后,山阴县的百姓们学会开垦梯田后,家中渐渐有了余粮,生活也慢慢富裕起来。
清音寺就在这片山脉深处,只是一间小小的三进寺庙,后院有一块开垦出来的土地,还种了几株梅花。
按照信息上说的,她该叫了尘一句娘亲。不过二人心知肚明这都是假的,且了尘已遁入空门,也不会讲究那些尘世的规矩,只让十三叫她一句“师父”,她则叫温婉宁“无忧”。
“无忧,经书可看完了?”
十三从成堆的经书里抬起头:“都看过一遍了。”
了尘想问她可有什么看法,却又思及温婉宁并未出家——她只是借居此地,等温家的人来接她回家的。看着十三冷漠的脸,她叹息一声:“我佛慈悲!”只愿佛祖能保佑这个苦命的孩子日后能真的一世安宁,一世无忧吧!
十三扯了扯唇角,她曾经也读过几遍佛经,不过都是为了接近目标完成任务才硬是记下来的。如今安排这任务的人说让她做自己,却又要她隐去自己的身形,要她一举一动都像个在庙里长大的孩子。可庙里长大的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呢?无忧无虑,懵懂天真?这些词离她太遥远了。
温成亲自带人来接这位大小姐——其实,她原本该是温府的二小姐才对。
在见到这个匆匆就被记上了族谱,还是以庶女身份被记在嫡母名下的长女时,温成猜测了一路,却都没有见到她时来的震撼。
温婉宁确实继承了温家的优良外貌,长眉入鬓,双目湛湛有神,鼻梁笔挺却不似温婉言那般秀气,双唇比温婉言的薄些。世人都说嘴唇薄的人薄情,配上温婉宁的脸型五官,确实有种说不出来的凌厉与冷漠。
温成有一刹那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个执掌生死大权、杀伐果断之人。
温婉宁正帮着了尘锄草,听到动静回头时只是略挑了挑眉:“温家的人?”
温成立刻收回自己打量的目光,恭敬的说:“小的是国公府的官家温成,奉老爷之命前来迎接小姐回府——!”
温婉宁起身,唇边带着一丝笑意:“那还真是我的荣幸呢!”
明明温婉宁是在笑,温成却看不出她的真实想法,他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小心翼翼的解释道:“大小姐,老爷公务繁忙没能亲自前来,一直引以为憾,嘱咐小的无论如何也要照顾好小姐您!”明明大小姐没有他高,看起来也没什么气势,偏偏他就是觉得自己被压制、被审视了!温成眨眨眼,一滴汗水沿着他的眼皮子流到睫毛上渐渐凝聚成水滴,又从他睫毛上滴落掉到脚下的土地上,他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温婉宁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的锄头从他身边经过向前院走去:“既然你是管家,那就是父亲的心腹了?按辈分,我唤你一声叔叔也是应该。可见到了尘师父了?”
温成紧紧跟在她身后,趁她不注意偷偷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见、见到了!还是了尘师太指点,小的才如此顺利找到的小姐!温成不过是个下人,当不得小姐一句叔叔,您叫我温成就好!”
他现在有些庆幸自己对了尘师太并未轻视,甚至十分恭敬——毕竟养出这样一个女儿,那了尘师太可绝不是看起来那般的好相与啊!
温婉宁找到了尘时,她正跪在观音面前诵经。
温婉宁并未打断她,只是跪在殿外冲她叩了三个响头:“女儿不孝,今日便拜别母亲重回尘世了。忘母亲能早日挥慧剑斩除心魔,早日超脱、早登极乐!”
了尘师太双目紧闭,默默诵经一动不动,好像并未听见温婉宁说的话。
温婉宁也不过多纠结,拜别她之后就带着温成离开了。
听到身后再无动静,了尘师太这才睁开眼睛,一直都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涟漪,很快就化作水光。了尘师太重新闭上眼睛,默默为温婉宁诵经祈福。这个孩子慧根不浅,未来的路却不在她这里,她也护不住她。明明不过相处月余,她却觉得好像自己真的有了个女儿,这短短一月竟比过去十七年还要宁静。如今她们缘分已尽,今生不会再见了,只希望这个孩子能逢凶化吉吧!
当日一别眨眼就已过去十又有七载,温郎啊温郎,你还是如此绝情,真真是郎心似铁!了尘师太自嘲的笑笑,任由手中的油灯打翻在地。
温婉宁登上马车随着温成下山,走到半路时心有所感猛的掀开帘子从车窗里探出身回望庙宇的方向,那里不知何时燃起熊熊大火,滚滚浓烟直冲天际!
温成显然也看到了,他心中一惊,立刻吩咐停下脚步,恭敬的问温婉宁:“小姐,可要回去看看?”
温婉宁似乎愣了一下,最后目光复杂的说:“不必了,是她自己选的。我们走吧!”
温成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人赶紧走,一边回头眺望远处着火的寺庙:这大小姐果真是冷心冷情的!这样一个人物接回去,也不知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