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地处陈国边界,素来安稳,各国在此互通有无,所以夜市格外热闹。
果儿开心地像个猴子,上蹿下跳。
随念无奈,“你晚间是没吃饭么?“
果儿不理,继续上蹿下跳。
随念看着她自来了南部之后,明显圆了一圈的腰身,不想发表意见。
黎南倒是很喜欢看果儿吃东西。果儿只要盯着一个东西瞧上一会儿,他便随后买了来。一个不停买,一个不停吃,配合得极默契。
远远见前方不远处围了好些人,不知在瞧什么热闹。果儿自小就是个爱看热闹的,手里拿着大包小包,往人堆中心奔去。黎南和随念在跟在后面。
黎南甫一靠近,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顿时犹疑不前。
果儿倒是早就挤进去了,随念也紧跟其后。
只见人群围绕之处,一位身着蓝衣的女子,正在同一男子理论。
女子长了一张标致的鹅蛋脸,秀气的柳叶眉此刻正好看得蹙着。与秀气的容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略显粗鲁的动作。
两手扯住一男子的衣襟不放,嘴也没闲着:“我分明看见你偷了那位夫人的荷包,休想抵赖!”
男子白面少须,看着年纪不大。碍于闹市人多,对方又会一点拳脚功夫,只能不停嚷嚷着让她放手,却一时没法脱身。
旁边立着一位妇人,想来就是女子口中被盗的苦主。此刻急得在两人身边团团转,手却时不时拽着男子的衣襟,嘴里似乎在说些什么。可周围人太多太嘈杂,一时无人听清。
随念看了两眼,看出些门道。本想转过头吩咐月儿出手将圈中二人扯开,扭过头却记起,自己此次带来的是果儿不是月儿。
果儿很有看热闹的素质,眼睛不转,嘴巴不停,边看边吃,滋味甚美。
不及随念上前,便有人代劳了。一位锦衣公子拨开人群,和善劝道:“姑娘,你且先放手。”
徐雪儿听到这句话,柳眉倒竖:“你搞错没有?我好容易才逮到的。”
“姑娘放心,如果这人真是贼,我准保他跑不掉。现下姑娘且先放手,待仔细问问清楚。”来人彬彬有礼。
“还有什么好问的!本小姐看得清清楚楚,这人伸手抢了这位夫人的荷包,大伙儿都瞧见了的。”
想是确有很多人瞧见了,周围附和之声不少。徐雪儿看着这个程咬金,她倒要想知道,此人如何颠倒黑白。
“可我见这位夫人却着意想解救你口中的盗贼。”
“怎么可能!”徐雪儿瞧了眼边上唯唯诺诺的妇人,“她胆子小,定是担心贼人报复。”说完还转头安慰那妇人:“你且宽心,今日遇见了我,是你的福气,我定替你惩治这个贼子。”手上的劲又加大了些。
那“贼子”吃疼,又见有人出头,终于说上了话:“哪里来的野丫头,我管我媳妇要钱,也要你答应么!哪里来的王法?”
徐雪儿一愣,“你说什么?你是她丈夫?”
“废话,那不是我婆娘是谁婆娘?”语气更硬气了些。
徐雪儿大概没料到会有这么一折,顿时有些呆住。可又不愿丢了颜面,反唇问道:“你说是就是?有没有证据?保不齐你是个拐卖人口的人贩子呢?”
那“贼”大概没料到这小姑娘竟如此胡搅蛮缠,气得有口难言。
锦衣公子略微沉吟了一会儿,给了个法子:“你若不信,可以问问这位夫人的名讳,在下也以同样的问题问问你手中这位兄台,两厢一对,真假自然知晓。”
这倒也行。徐雪儿将手中之人扔过去,自己去找那妇人。半道上,却改了主意,”我问这男子,你问这妇人。”
锦衣公子知她仍担心自己是同伙,也没觉得被冒犯,点头同意了。
两处私语了几句,再凑近一验,徐雪儿脸上明显浮起两朵红云。
“此事是我搞错了,“她理亏得向那个被他认作盗贼的男子致歉,又往身上摸了摸,再次尴尬得发现自己出门没带钱,讪讪说道:“如若弄伤了你,就去西子街徐府找我,我不会赖账的。”
“哼,不必了,大小姐你少出门就是积德了!”男子平冤昭雪,话说得甚是刻薄。
“你!”徐雪儿还没受过这种侮辱,想再说几句,但周围人言纷纷,脸上两朵红云已飞到了耳后。
“这位兄台,我虽没有亲眼瞧见,但想必你刚才的动作也甚是粗鲁,才会让这位小姐误会。你夫妻二人如何,本是你的家事,旁人无权过问。但在大庭广众下也还需谨言慎行,免遭非议。”
没料到锦衣公子还是个两面人。见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那男子也不想多做纠缠,扯着那妇人,拨开人群,骂骂咧咧得走了。
徐雪儿也觉得眼前之人太过没有原则,不愿意多搭理。
但对方却没有同样的意思。今天平白让这小姑娘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锦衣公子觉得有必要赔礼道歉。
于是,他躬身向徐雪儿行了个礼,道了句抱歉,又赞扬了徐雪儿善良大义、秀外惠中。
黎南见热闹已消停,扯了扯前头的随念,使了个眼色。现下恰好背对着,他要赶紧溜。不然被这位大小姐缠上,就别想脱身了。
但今日大概该他命犯太岁。徐雪儿被那人念得不耐烦,干脆转了个身,打算直接走掉。这一转,不远处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却让她眼前一亮,清脆得喊了声:“黎南哥哥!”
黎南一个头两个大:这是多么深的孽缘,才能让她在人来人往中一眼发现他伟岸的背影?他打算装作没听到,加快了脚步,几乎快跑起来。
随念更加摸不着头脑,劈手拉住他,“你没听到有人叫你?”
黎南急得上火。这人脑子是真的不灵光,没见他躲都来不急吗!
这么一折腾,徐雪儿已气喘吁吁得追上来,喘着气问:“黎南哥哥,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害得我跑了一路。”
徐雪儿以手做扇,对着自己微微发红的脸蛋扇了扇。一双眼睛,看一眼黎南,又看一眼黎南身边的那个男子。眼波来回数次,目光闪烁。
黎南却顺势将手搭上随念的肩,笑嘻嘻说道,“雪儿,我家念儿让我赶快去给她买飘香楼的糕点。”意思再明显不过。
雪儿看着黎南挽着的男子,身量同她差不多,眉眼中带些英气,终于明白过来,这原是个女子。原来黎南哥哥喜欢这样的女子。
雪儿眼中的困惑很快变成了委屈。
随念看着眼前娇滴滴的小美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赶紧抽出身,“不干我事,我已婚。”
雪儿听了,却“哇”得一声哭出来:“黎南哥哥你什么时候成亲的?你成亲为什么不告诉我?”
额,误会好像更大了,随念只好进一步解释:“我不是和他成的亲。”
雪儿睁着泪眼盯着随念,哭得更大声:“你为什么宁愿喜欢有夫之妇都不喜欢我?”
随念抚额,低头看地,不打算再开口。
黎南感受到行人投来的探究目光,终于演不下去,“我口味没那么重。”
拉着哭个不停的雪儿,四个人寻了个摊子坐下。黎南苦口婆心解释了许久,终于让雪儿理清了他们的关系,但仍抽抽答答个不停。
黎南无法,却见那对主仆在一旁吃得挺开心,顿感不平:“你们两个好没良心,倒也帮忙劝劝呀。”
随念瘪瘪嘴:“你自己惹的风流债,自然辛苦你自己还。”
果儿有吃万事足,哪管哪家伤心哪家哭。
雪儿对黎南使性子,对随念却有些难为情,拭了拭脸上的泪痕,语带歉疚:“王妃姐姐,适才是我失礼了,请你勿怪。”
随念觉得这妹子有些率真可爱。一会儿功夫,已道了两回歉。性子霸道、单纯直接,倒是和黎南这种脑子一根筋的人挺般配的。
“妹妹严重了,都是你黎南哥哥闹的。”
黎南对随念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举动非常不满,顺了随念一手肘:“你怎么胳膊尽往外拐?”
雪儿听到这一句,脸上才爬上来的笑有些凝固。
她等了黎南很久了。
徐家在楚州颇有些名声,因为有钱。徐家有人做官,有人经商,经年经营,在楚州是一等一的大户。树大招风,徐雪儿幼时经常被各色铤而走险的贼人盯上。
黎家刚来楚州的时候,黎南十四岁。早早被黎老太爷丢进城防营里历练,日日巡城。机缘巧合之下,雪儿被他救下过几回。
一来二去,徐雪儿便喜欢上了这个武艺高强、有趣又好看的哥哥,时常来城防营找他玩。黎南被找得烦了,就寻各种借口躲着不见。而黎南十八岁起,便常常在外晃悠,时时不着家。
雪儿也曾偷偷离家出走过,但往往还没走出楚州城,便被家仆请了回去。好容易今日见着一回,她藏了一肚子话还来不及问他,便又被他躲着,冷言冷语对待着。
她想,他根本不知道,她今年十八岁了。周围和她年纪相仿的大家小姐都已许了婚配,她拒绝了爹爹好几次的提议,也离家出走了好几回,他都不知道的。
桌上氛围有些尴尬,随念一边为黎南的没眼色叹气,一边搜肠刮肚得找话头。话头还没找到,却听见了弓箭破弦而出、刺破空气的声音。
随念捏着弓长大,这种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厉声喝道,“躲!”便一把将身边还在吃着的果儿扯下桌。
黎南毕竟也是行伍出身,随念一出声,他便拽过雪儿,也往桌下躲着。
箭从雪儿鬓边堪堪掠过。
随念和黎南颇有默契得将桌子打横,这一决定很明智。因为随后而来的是更多的箭,和周围人群的惊声尖叫。
随念竖耳听了下,察觉对方人并不多,但火力很急中,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或者准确得说,冲着她来的。
黎南对这边的街道更为熟悉,两人拔出了剑,护着二人,慢慢挪到了一个巷口。
“对方约有5人,冲着我来的。你把果儿和雪儿带走,我留下。”随念低声吩咐。
黎南有些不大高兴:“你当了几年将军,怕是不把我当男人了?”
随念白了他一眼,“第一,这些人放不倒我;第二,我不当将军的时候也没将你看作男人。”
“伤自尊。”
瞥了眼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雪儿,随念不再睬他,“果儿,领着雪儿往安全的地方去。”
果儿淡定点了点头,猫着腰,拉着腿软的雪儿,往巷子那头走去。
黎南还是不放心得问了问,“没问题?”
“你当我的军功真是皇上白给的?”随念没好气。
黎南没再说话,朝着果儿他们走去。
随念一直不忘时不时露个脸给外边蹲守着的人看,以免他们分兵去巷子对面堵截。
没了拖油瓶,她也再无所顾忌。立时舞着剑花,直冲了出去。瞬间将双方的距离拉近,对方立马弃了弓箭,刀剑相向。
弓箭不利于近战,但她的袖箭却极适合这种贴身肉搏。右手与对方刀剑相接,左手却触动袖箭的机关,剑未见血,人却已倒。三枚袖箭,三具尸体。她的袖箭可不是用来逃命的。
另外两人,她的剑已足够对付。而对方似乎也没想活着离开了。
她的剑没有刺向致命的地方,但只要对方觉得逃离无望,受伤后便立即服毒自杀。
没多久,地上便躺了5具尸体。
随后而来的黎南,带着城防营将此处团团围住。
虽然她当时说得颇为自信,但黎南一颗心就没放下过。此刻看到人安然无恙,他才真的发觉,她是真的长大了。
黎南上前去,揉了揉她的头,有些心疼。
随念没有体会到黎南心中的百感交集,拂开了那只揉乱她头发的手,总结道:“3个被我杀了,2个服毒自杀了。”
“可知是谁?”来人并不是一等一的杀手,倒像是来警告的。可这么随意拿出几条人命来作为警告,这手笔也不小。
随念满不在乎得笑了笑,“如今,惦记我这颗项上人头的人可不少,有些难猜。”
黎南知她说的不错。从前随家便是众矢之的,如今嫁了个王爷,难免又卷入夺嫡之争。
宁安王虽无法继承大统,但也不能独善其身。两王之争,总得走向其中一个的对立面。宁安王目前的立场他还看不清楚,但不代表他就没有立场。此番来看,他定是已做了选择,并且已让某些人忌惮。
“看来,你家王爷很有诚意,这般手笔,必然是送了一份大礼。”夺嫡和北部兵权之争,由来已久,没来由专挑这个时候搞刺杀。想来也就是近来宁安王那边有什么动作了。
随念默然。她向哥哥送了信便来了楚州,苏寻的大礼是什么,她还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