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寻也不知是不是被她气得狠了,起身没走两步,便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接着,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随念呆愣得看着倒在地上的人,觉得今日着实有些邪乎。
好在她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三两下便将苏寻抬上了床。苏寻绵软无力靠在她身上时,她又有些心疼。
和她哥哥相比,他着实轻得有些可怜。
待她替他搭好被子,徐元道便气喘吁吁得到了。身后跟着气喘如牛的果儿。
徐大夫号完脉,随念便紧张兮兮得问,“他莫不是被我气晕了?”皇天后土,她可没说什么很气人的话。
这两人这么激烈的么?果然,恶人还需恶人治。徐大夫清了清嗓子,“咳咳,这或许是个原因。”
“嗯?”这话说的似是而非,随念心里有些没底,“他究竟怎么了?”
徐元道站起身来,飞快写了副方子,“应该是那味药,有些凶猛。加之他近日又这般劳心劳力,许是被反噬了。”
写完又似是觉得有些不妥,又划去两味药,改了下方子,方才递给果儿,“果儿,替我把这方子交给我的药童,让他立马煎一副端来。”
果儿点了点头,拔腿又跑了。心中不免还生出些忧心,主子怎么这般命苦,嫁了个药罐子!
“那他吃了药便会没事了么?”
“这副药,只能压制那味药的药性。究竟有事没事,还得等他醒来才知道。”
“他这究竟是什么病?”他才二十多岁,什么病能让一个养尊处优的青年男子,虚弱到如此地步?
徐元道在一旁坐下,叹了口气,“说来也不算是病,而是毒。”
“中毒?”随念心中惊异非常,随即明了,“是秦家?”这么些日子,迫切想要他命的,也就一个秦家了。
“慎言。”徐元道一改往日的不着调,正色说道,“这事等王爷醒了,你再问他吧。”毕竟牵扯到往日秘辛,他一个外人,不太好开口。
随念看着床上躺着的人。他的脸色极白,连唇都失了血色。然而即使是这般昏迷着,却也像被梦魇住一般,睫毛不住得颤动。
“知道是什么毒吗?”
徐大夫摇了摇头,“不知。只知这毒是慢性毒药,且极有欺骗性,毒发时只是让人身体虚弱,即使毒发身亡,也可能瞧不出来是中了毒。”正因为没见过,他也只有试着用药。
等着小药僮将汤药端来,随念喂完了药,徐大夫又号了一次脉,“现下只有等着了。我去隔壁房间歇歇,有事王妃叫我。”
随念点点头,静静在床边坐着。
抬头见果儿还在一旁候着,眼皮重得都快睁不开了,不禁好笑,“你也去歇着吧。”
果儿摇摇晃晃点点头,也去歇着了。
他紧闭着眉眼,依然好看。随念忍不住伸手,小心触碰了下他颤动的睫毛。兴许是这微小的触动惊扰了他,他突然抓住了在眼皮上捣乱的手。
不知是喝了药的缘故,还是手上传来的温暖触感,给了他某种安心的力量,竟也沉沉睡了过去。
随念看着被他握住的手,有好些问题想问他:你说你自小在族中,由舅舅抚养长大。玉朔族人住的地方,向来不为外人知晓,又是什么人能长久得向你下毒?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不打算告诉我的?
苏寻醒来时,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只手,仿佛,还是自己拽着,不让人走?他略微动了动,身边的人便醒了。
随念察觉到动静,揉了揉眼,声音里有股子迷蒙,“你醒了?”
苏寻睁开了眼,却觉得还是漆黑一片,“我昏过去多久了?怎么天还没亮么?”
望着外头亮堂的天光,随念心里咯噔一声。稍微稳住了些情绪,方才问道,“你说什么?”
苏寻沉默了。
他刚刚问出口,便觉得不对劲。他记得,今夜月色很好。夜再怎么暗,也不该像现在这样,感受不到任何光。大概知晓了现下这副身子的状况,他才又轻声说道,“帮我叫徐大夫过来,告诉他,我现在大概是看不见了。”
随念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从容镇定的人,她不是没见过。可他明明是一阵风都能吹走的样子,却如此平静得说着这种话。就好似、好似这幅身子,不是他的一般。
她的心中如波涛般翻腾,却还是轻轻捏了捏两人交握的手,应道,“好。”
徐元道似乎是早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听随念讲完,也只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去拿他的诊袋。
“徐大夫似乎并不惊讶?”
“用药之前,我便同他说过,用了这药不定有什么后果。可他坚持,我也没办法。”这味药,从来只曾外敷,不曾有人内服,即使是他,也不敢说是万无一失。
随念没再开口。
房内,苏寻安静得坐着。听到脚步声,甚至还朝他们笑了笑。“原本,我还嘲你果然是个蒙古大夫,没想到被你应验了。”
徐元道有些没好气,“现在才后悔?晚了!”
“有你在,不会晚。”
徐元道没再理他,因为他着实有些忙。
“随念?”
本在一旁默默瞧着,不知为何苏寻唤了她。
“吓着你了?”好看的桃花眼,温柔得能出水。
自己还陷在一片黑暗中,却还担心是不是吓着她了。真他爷爷让人心动。
“嗯,吓着我了。下次记得先告诉我。”不要让她什么都不知道。
苏寻沉默了一瞬,方才回道,“好。”似乎从很久以前,他便不需要同任何人交待任何事了。这样的要求,倒是很久没有听到了。
被晾在一旁的徐大夫,终于忍不住开口,“放心,他死不了。不过这段时间,五感或许会轮流着丧失而已。”做什么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他的招牌一时半会儿还砸不了好么?
随念看徐大夫确实不怎么着急,稍稍宽了心。只是,“那是不是要在锦州多呆些日子?”得等他养好身子,才能走了吧。
“不用。按原计划,两日后出发。”皇上的旨意已经传来,特特让他早日回雁城。
徐大夫再一次被忽略,“能否,让区区在下,先扎完了针,你们再聊?”真想用这针,把嘴给他缝上。
两人终于闭了嘴。
半个时辰后,瞧着那人一张俊脸,几乎被银针扎了个严实。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
徐大夫揉了揉酸软的胳膊,终于可以去睡个回笼觉了。利落收拾完毕,”我就不在此打扰二位了,二位,慢慢聊。”
随念瞧着被扎成个刺猬样的苏寻,赶忙拖住了他,“他这针,就这么扎着?”
“这针得扎足半个时辰,我且去睡睡再来取。”这一夜他也没怎么合过眼。为了让这施针的手法,看起来云淡风轻,他这头都快秃了。
随念木木得站了一会儿,才走到苏寻床跟前。蹲下身来,趴在床边看着他。
苏寻能够察觉到,她就在身旁。可她没有说话,他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你饿了吗?”
他确实有些饿了。想点头,却又动不了。
随念握住他放在床边的手,“饿了就捏一下,不饿就捏两下。”
捏了一下。
“粥可以吗?清粥捏一下,面条捏两下。”
又捏了一下。
轻轻放下他的手,“那你再躺一会儿,我去让罗大哥再做些小菜。”
一出门便看到了尹陈,随念自然猜到昨夜是常言引开了他,有些好奇地上前问道,“赢了吗?”尹陈虽然不如夏月,但也是万里挑一的好手了。
“输了。”
看来,大常侍卫身手着实不错。拍了拍尹陈的肩膀,聊表安慰。
“看好这屋子,除徐大夫外,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是。”
等随念端着吃食回来,徐大夫将将把针给拔完。看着重新恢复美貌的苏寻,随念胸中神清气爽。
“能看见了?”
徐元道嗤笑一声,“那我还当什么半仙,直接叫我’神仙’得了。”
随念闭了嘴。看来徐大夫起床气,有些严重。
“若是令尊在,便当得这一声’神仙’。”
这是在嫌弃他医术不精?这日子没法过了!徐大夫气冲冲走了。
随念抬了张凳子放在床边,将吃食放在凳子上,端起粥吹了吹。
“你小命还在徐大夫手上,当心他将你脸给戳坏了。”
“我便只有这张脸入得你的眼了?”苏寻有些不满意。
才不是。只要你不想着那个青梅,你哪处都极入眼。这话随念放在心里,没有说出口。只将那勺放了小菜的粥递到苏寻嘴边,“张嘴。”
苏寻正了正身子,没有张嘴,却伸出了手,“我自己来。”
随念没说话,将勺子和碗递到他手里。静静看着他。
平日里他吃东西便很斯文。此刻看不见,却也是那般矜贵斯文的样子。只是拿不准勺子的位置,伸着头探了探,然后张开了嘴。
一勺粥,有半勺都倒在了衣上。
随念早有准备。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抽出一张丝帕,凑上前替他擦拭衣前的污秽。
苏寻有些尴尬,却也无法。
可她一个习武之人,下手难免有些重。于是,薄薄的里衣被擦得襟口大开。偏白的皮肤,因着反复的擦拭,有些泛红。
望着眼前突现的春光,随念有些发愣。这,算是意外收获么?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却见衣襟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掩住,“让常缺去取件干净的衣裳来。”
“哦。”随念眨了眨眼睛,“还是先把粥喂了?反正衣服也脏了。”
······
是将他看作两岁孩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