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头发花白，身穿褐色长袍，端着烛台的牧师走到了尼尔身边，微笑着俯身耳语道：

“布朗勋爵正在等您，请跟我来。”

尼尔没有再看那座令他不舒服的雕塑，跟随着这位牧师，进入了礼堂的一道侧门。

面前盘旋的楼梯直通地下，尼尔稍稍有些犹豫，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下去。在这种地方，即使眷属能迅速传达求救信息，蕾米尔和艾莉维亚也很难准确及时地找到。

地下是一条宽旷的走廊，穿过两道门闸后，走廊两侧出现了一个个房间，每个房间的门侧都挂着长明油灯，尼尔身处地下，却没有潮湿憋闷的感觉。

牧师在一扇门前停住，轻敲三下，然后推开门示意尼尔可以进去了。

稍稍躬身示意，尼尔便踏入了房间。

房间不大，布置也很简单，但家具都很精致。靠近门的一侧摆着一张圆腿方桌，桌腿和桌沿上雕刻着藤蔓和天使，对向摆放着两把曲背椅。另一侧则是一个酒柜，里面摆满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尼尔从没喝过酒，对这些东西倒是有几分好奇。

“您请坐，布朗勋爵稍后就到。”

牧师为尼尔拉开椅子，退出了房间。

尼尔想趁机通过眷属告知艾莉维亚自己的具体位置，但又害怕这里有特殊的布置，会发现自己的行为。

对丧失能力的尼尔来说，行动不管多谨慎都不过分，但他也相信经验丰富的艾莉维亚和蕾米尔肯定也已经在教堂附近了。

不消片刻，前天见过的瘦高男子推开门，将帽子放在桌角，坐到了尼尔对面，正常的椅子对他来说也有些宽了，没有黑色披风的掩盖，他消瘦的身形完全展现了出来。

尼尔从没见过这么消瘦的领导者，但那双淡蓝色眼瞳发出的奕奕光彩说明面前这个人并不孱弱。

“尼尔，很高兴你能答应我的邀请。”

“我还没有答应你的邀请，首先我要知道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

尼尔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这点倒挺符合龙王的气质。

“我喜欢你的直白，尼尔，如果你了解异能者的规则和‘神眷者’的运行模式，就知道加入我们的好处。”

雷纳德胸有成竹，他干瘦的指关节敲在方桌边沿，继续说道：

“你去过很多地方，应该知道异能者是靠猎杀同类成长的，而不是学习。”

这并不出乎尼尔的预料，只有龙族天生会使用魔法，其他种族只能依靠被赐予或抢夺获得魔法之力，这也是在尼尔的世界，异能被称作龙源魔法的原因。

现在被赐予了始源龙王之力的尼尔也需要加入这场混战，实属有些讽刺。

“布朗先生，那我更不能信任你了，就像你并不信任我一样。”

尼尔盯着雷纳德的眼睛，现在的客套和赞美诗没有任何意义，他相信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雷纳德看着尼尔突然大笑了起来，尼尔从那轮廓分明的脸上分辨不出这是讽刺还是真实的情感表达。

“尼尔，你果真有趣。我的确不信任你，但我们需要你，所以你甚至能提一些相对过分的条件。”

雷纳德站起来，从墙边的酒柜里挑了一瓶葡萄酒，给自己和尼尔都倒了一杯，晃了晃闪着银光的酒杯继续说：

“你知道我们正在和希斯特雷帝国进行战争，这场该死的战争已经打了三年。”

“嗯，在旅途中听到不少故事。”

其实对战争一无所知的尼尔故作高深地回应道。

两个国家的持久战争，如果没听说更加可疑，尼尔知道在这个地方不能诚实。

雷纳德抿了一口葡萄酒，着重强调了第二遍。

“这该死的战争，夺走了大量的生命，国内的医生也变得奇缺，一部分被征兵做了军医，死在了前线，一部分逃到其他国家去了。”

“所以，能用治疗系魔法的人成了稀缺资源？”

尼尔理解了雷纳德的处境，这应该就是他邀请自己的原因。

“尼尔，你说的不准确，不是稀缺资源，而是贵重的‘货物’。”雷纳德微笑着，透过酒杯看向了尼尔。

尼尔一时没能理解‘货物’这个词，他差点怀疑自己倾听万物之声的能力也失去了，出现了交流障碍。

“战争的胜负决定了一切。”

雷纳德看出了对面年轻人的疑惑，解释道：“不管是士兵与希斯特雷对峙的前线，还是‘神眷者’们与怪物对抗的战场，只要缺医生，国家必定会尽全力满足我们。”

雷纳德耸了耸肩。

尼尔恍然，如果他选择加入“神眷者”，那对奥尔王国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他拒绝，这个国家会把他碾死，然后把龙晶交给听话的棋子。

这是国家层面的威胁。

在面对战争时，不要对任何组织抱有仁慈的幻想，奥尔王国不这么做，希斯特雷帝国也会这么做，谁更凶狠，谁就能获胜，如果尼尔没有始源之力，没有使魔和浮空城，那他就只有一个选项。

“这果然是一份诚意满满的邀请。”

思考有点久的尼尔稍微改变了下坐姿，借着整理衣服的动作轻轻地捏了捏胸前口袋里的符咒。

“当然，作为教会的直属部队，‘神眷者’能获得的好处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如果你同意加入，教会甚至会预支给你一份现成的治疗系魂晶，它就在这座教堂的某个地方。”

雷纳德的话让尼尔有些疑惑，他明白‘魂晶’大概指的是那种蕴含魔力的晶体，但他们为什么不把魂晶给自己人，而是给一位背景不明的外来者？

暂时加入这个组织就能换来魂晶，对尼尔来说是相当划算的生意，毕竟他有足够强大的仰仗，不至于被一个人类的国家拿捏在手上把玩。

“那为什么不培养别人，或者你吃掉魂晶成为治疗者？”尼尔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哈哈哈，你的想法和你的装扮一样直白，我并不讨厌单纯简单的家伙。”

雷纳德因为笑的太开心，葡萄酒都撒了出来，在淡金色桌布上渐渐晕开。

尼尔就像看马戏一样等这个男人停下了自己的夸张行为。

“抱歉！尼尔，这是‘刺客’的副作用，压抑的感情需要得到释放。”

雷纳德清了清喉咙，稍稍躲开尼尔的目光，接着说：”异能者的强弱取决于职阶和魔力，吃掉不同颜色的魂晶，等于放弃了自己一直练习和积累的异能路径；而把宝贵的魂晶给普通人，意味着他们不经过长时间的积累和练习甚至都没有足够魔力放出魔法。”

像是对自己失态的弥补，雷纳德仔细而又认真地讲解着。

这段话给尼尔带来了巨大的信息量。

格林也曾说过“刺客”，但他还说了“驯兽师”这个词，龙源魔法中有“刺客”这个职阶，却没有“驯兽师”的职阶，所以尼尔之前并没有在意。

但雷纳德明确说出了“刺客”和“副作用”，这与尼尔都能默背的圣典中记载的完全一致：“刺客”职业需要长时间的隐匿行动，被压抑的感情会在平时异常地爆发。

而且不同魔法领域相斥、魔法靠赐予，魔力靠练习也遵循着龙源魔法的规则。一切都说明这个世界的魔法体系与龙源魔法高度一致，甚至还被人类传承了下来。

那他选择的路就没有错！

尼尔意识到自己再一次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主动停止了下来，他发现对面的雷纳德盯着红酒杯一动不动，似乎在发呆。

咳！

尼尔把雷纳德的注意力重新引向自己：“布朗队长，我同意……”

“尼尔！”雷纳德突然打断了尼尔的话，身体向前，胸口抵着桌沿，瞪大了眼睛看着尼尔：“你没乱吃魂晶吧？我可是看你穿着青色法袍，拿着青色魂晶才判断你是治疗者的！”

“当然没有！布朗队长，我也是有常识的。”

尼尔尴尬地笑了笑，腹诽道，作为魔法之源的始源龙王，吃了你都不算乱吃。

“那就好，哈哈！”雷纳德的严肃一下子消失不见，伸出右手，“欢迎加入，以后叫我雷纳德。”

尼尔握住那只手，手感的确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很差，如果没有人体的温热，那和勒坔托斯握手是一样的感觉。

“我可以回去了吗？”

尼尔松开那只干瘦的手掌，起身想要离开，他胸前的符咒微微颤动，艾莉维亚和蕾米尔已经开始担心他的安全了。

“稍等！还有一个小小的仪式，庆祝你成为我们的一员。”

说罢，雷纳德放下酒杯，留下一脸疑惑和纠结的尼尔推门而出。

没让尼尔等太久，门口出现了两道身影。

为首的老人发须全白，身高接近两米，身穿白色长袍，腰间系着金色的丝质腰带，长须垂到了胸口的位置，腰间还挂着一个与礼堂雕塑一样图案的吊坠，威严感十足。

雷纳德跟在侧后方，向尼尔挑了挑眉毛：“这位是奥利弗主教，温德尼斯首席大主教。”

“神欢迎祂的每一位孩子！”

奥利弗主教向尼尔露出了慈祥的微笑，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金色的方盒，缓缓打开盒盖，一枚黑色的甲片被金丝绒布包裹着，静静地躺在里面。

尼尔只是看了一眼，心脏就像被捏住一般，冷汗浸透了后背。

“孩子，伸出你的手来。”

主教用温和的声音向尼尔说道，但尼尔却已经很难听得进去，他的双腿甚至开始微微颤抖，但还是顺从地伸出了左手。

奥利弗主教隔着金丝绒布拿起那枚甲片，放在了尼尔伸出的手掌里。

瞬间，冰冷的感觉沿着尼尔的左臂向他的心脏侵蚀，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下一秒就要停止跳动，脑海中出现了一只似曾相识的金眸竖瞳，充满恶意地盯着自己。

就在尼尔的精神承受力即将达到极点的时候，心口传来一阵温暖，冰冷的感觉和脑海里的竖瞳都消失不见，像是溺水的人终于被冲上了沙滩，急促地喘着粗气。

奥利弗主教隔着金色绒布拿回甲片，仔细地收好，一脸和善地看着尼尔说道：

“恭喜你，得到了神的认可，成为了祂新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