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章 冰天雪地济飞鸟,白云深处有人家(1 / 1)蒙妮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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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冰天雪地济飞鸟,白云深处有人家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睡眠!无梦无魇,浑身松软的就像一团发酵的面,无一处不通畅。当大安醒来的时候,感觉恍如隔世。

她走出房间。屋里没有人。壁炉里的木柴已燃烧殆尽,只有几点火星。大安添加几根木柴,使火重新燃烧起来。她想喊老人一声,张张嘴,没有喊出来。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该如何称呼老人。就从锅里拿起一块温热的窝头啃着,决定先看一看自己到底在一个什么地方。

坐在客厅中间石桌旁的石凳上,前面是壁炉,紧挨着壁炉有两个小石炉,一个上坐着锅,一个上坐着烧水的壶。右边一侧,靠近小炉子的墙上凿出一个方洞,里面摆放着茶具餐具什么的,用一块白布蒙着。中间的洞有一间房那么大,挂着门帘,里面有一大堆栗子,一个个装着东西的袋子,还有一串串晒干的蘑菇。这是储藏室了。再就是堆放木柴的大空间,足有两间房那么大,堆满木柴。

左侧便是两间卧房。靠近壁炉的是大安住的那间。另一间是老人住的,都挂着门帘。

转过身,柴堆旁有个小门。穿过小门,朝外是一个洞口,朝里便是大安来时的通道。这是个天然的石洞,是几块巨大的山石相交形成的缝隙。一侧向上的石壁上有石阶。一侧坡度小的石壁上有涓涓的细流,流经三个小水池,流下峭壁,下山去了。虽然光线昏暗,大安还是看到了吊着的箩筐,垂挂的绳索。这就是老人所说的滑轮了。

就在这时,上面透出的亮光增大。紧接着,装着石块的小箩筐迅速升起。大箩筐降落下来,在离地约一米高的地方停了下来。箩筐里有一个袋子。上面的光又缩成了一条缝。一个人影沿着石阶走下来。

是老人回来了?是老人回来了!

老人刚走下台阶,大安就扑上去拉住他的手又跳又叫:“你干什么去了?我以为你也嫌弃我,不要我了呢!”忽然又意识到自己都三十几岁的人了,怎么忽然变得像个孩子?一时不好意思起来,赶忙给老人拍打身上的雪花,问:“外面下雪了吗?”

老人也有些激动。他拉着大安的手,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珠,说:“几十年了,第一次有人盼着我回来,第一次回来了有人迎。上天把我的女儿又送回来了!我怎么会抛下她呢!你看:我去给你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我们爷俩好好过年!”

“那你以后就是我爹了!可不许赖!”大安拉着老人的手摇晃着。自从母亲去世的那一刻起,大安就不知道什么是撒娇了。今天,她又变成了孩子。

“好,好!快帮爹把东西拿回去。爹累了,要歇一歇。”

两个人抬着袋子放在了储藏室的门口。老人坐下来抽烟喝水休息。大安打开袋子,看到里面有面,有肉,有青菜,还有苹果,还有点心呢!

“这么多东西!您是怎么背回来的?”大安心疼地问。

“的确费了我不少力气。我可能真的老了!这么多年了,我都是一个人过年。今年上天待我不薄,给我送个闺女来。我怎么能不尽心呢!只是外面开始下雪了,山路很滑。好在我是走惯了山路的。看天的样子要下一场大雪呢!给爹包顿饺子吃吧!爹都几十年没吃过饺子了。”

“那您老就好好歇着。闺女包饺子。”大安就忙活起来:剁馅儿,和面。什么东西都齐全,只是没有面案。就把石桌刷洗干净来充当。老人就坐一边喝酒、吃菜、抽烟,看大安包饺子。

“爹,说说后来的事吧。你进来之后怎么样了?”大安一边揉面一边央求。

山木老人磕了磕烟袋锅,又装上一锅,说:“好,我慢慢说给你听:我按老和尚说的走进石像的肚子,就赶紧闭上眼睛来适应里面的黑暗。那个石像实际上是木头做的,刷了漆,外表看起来像是石头的。当我慢慢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洞里的黑暗和洞底一团闪烁不定的火光。当时真有入了阴曹地府的感觉。我沿着石阶一步一步走下来,火光越来越近,原来是一堆燃烧殆尽的火。火堆旁的草铺上躺着一个人:一位须发皆白,满面沧桑的老人。他的嘴唇干裂得就像他的脸一样满是沟壑。他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看到正走向他的我,就叽哩哇啦地嚷起来。什么毛刀立马死什么的,我一句也听不懂。只是明白:他不是中国人。我观察了一下周围,看到了柴堆、泉水、干板栗、木耳、蘑菇,还有一个军用水壶、吊着煮饭的锅。那时没有这所石房子。石房子是我以后开凿的。只有入口处的那方天然的石洞,洞外的情况一会儿我领你参观一下。那个人冲我叽哩哇啦乱说一通。我什么也听不懂。后来他不叫了,指着自己的嘴冲我点头。我知道他是要喝水,就拿起水壶灌了一壶水,想倒到锅里烧开了再给他喝。可他等不及了,指着水壶冲我嚷,我把水壶递给他。他抓过水壶就咕嘟咕嘟喝起来,喝了一大气才松口,然后就大口地喘气,还冲我一笑说:‘阿里阿多,阿里阿多!’我说:‘你还喝啊!很凉的。先忍一会儿,我烧开了你再喝。’我刷干净锅,装上水,挂在吊钩上烧水。四处找了找,只有那些板栗、木耳、蘑菇。还发现了一个圆圆的石坑,一根圆头的木棒。我就把栗子去掉硬壳,放在石坑里用木棒捣成栗子面。水开了后,把水倒进水壶,又给他倒上一碗凉着。把栗子面下到锅里,煮了栗子粥。扶起那个人,喂他喝粥。那个人自喝了水之后就没有说话,只是好奇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也很听话,喝粥也喝得很香。我自己也喝了点儿粥,抱一些柴放在那个人的身边,又盛上一搪瓷茶缸粥给那个老和尚送去。

破烂不堪的小庙里,老和尚还在那个蒲团上坐着。我喂他喝粥,并直接问:‘那个人是什么人?他不是中国人。’

‘他是日本人。’

‘日本鬼子?’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对日本人的恨。

‘日本人并不都是鬼子。他是侵华战争中的一个日本兵。可他不愿意打仗,拒绝杀人。日本人就以叛国罪要枪毙他,以立军威。有人帮他逃掉了。他不会说中国话,所到之处一开口就暴露身份。中国人也要杀他。最后他逃进了这深山老林。他是从下面的山崖爬上来的。发现了这能遮风挡雨的洞府,四季常流的泉水,还有那棵高大的栗子树,就在这里住了下来。觉得从山崖上出入不便,就开凿了石阶一直到断肠崖。原先洞口盖一块覆盖着草皮的木板。

每到冬天大雪覆盖了整个山林的时候,我都会扫开断肠崖的雪,洒些谷粒,救济山中的鸟儿们。那天我来喂鸟时,发现了雪地上的脚印,发现了洞口,发现了这个人。好在我在日本留过学,懂得日语。和他交流后,就帮他在洞口立了这座山神像。这个地方的人对山神很敬重,经常有人到庙里烧香上供时都有山神的一份。这样不容易被人发现,也会偶尔改善一下他的生活。从此他就担负起看护山林的重任,经常巡山,有几次发现山火被他扑灭了。有时也打点儿野味什么的。他都是以野人的形象出现在乱砍乱伐的破坏者面前的,把他们吓跑就行了。曾有几个胆子大的人追踪他想看个究竟,追到断肠崖。没有看到野人,只看到了山神的石像。他们就认为是山神显灵,从此就很少有人来搞破坏了,山神的香火越来越旺。

现在,他病倒很长时间了,双腿严重变形,不能走路,生活不能自理。我一直在照顾他。昨天,我被小将们拉去审判,打折了双腿。如果不是几个好心的村民偷偷地把我抬回来,我可能已经不在了。上天有眼,送你来照顾我们。’

‘什么?他们怎么能这么做?’我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坐在那里,对自己的粗心惭愧不已。

‘没关系,我已经八十多岁了,早已不惧生死。我在玉皇神像的肚子里藏了一些米面,还有一点儿积攒的香火钱。你拿去用吧。’

‘您也需要的。我只拿一部分吧。’

‘我已经不需要了,孩子。不过我有两件事要拜托你。’

‘您说。’

‘你要照顾好那位日本朋友。他没有做过恶事。几十年来,他的身心备受摧残,却守护着这绵延百里山林免遭人为的破坏。他接替我每逢大雪覆盖山林时救济山中的鸟儿,使山林免受虫灾。只要他冲着山林喊:优哩、优哩……鸟儿们就会向他飞来。他还帮助过很多迷路的人,来自杀的人。他这一生虽备受苦楚,却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温暖,是值得尊敬的。’

‘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我知道你是良善之人。再就是你能帮我洗个澡吗?’

‘天太冷了,夏天再洗吧,您若再感冒了可怎么好?’我望着外面冰雪琉璃的世界,担心地说。

‘没关系,我等不到夏天了。’

我明白了怎么回事,就拉着他的手说:‘我背您去医院吧,我兜里还有点儿钱。’

他抚摸着我的头,我的脸,慈爱而又安详,说:‘谢谢你,孩子,不用了。我心中有数。’

我去灶上刷锅添水,点火烧水。又把一个大木盆刷净,水烧好后倒进盆里,调好水温,就帮他宽衣解带。我真正见识了皮包骨头的人是什么样子。我一手揽腰,一手抱臀。他的双腿就摇晃起来,只有一层皮相连。不知是他意志坚强,还是失去了痛觉,竟然看不出一点儿痛苦的样子。我默默地轻轻地给他擦洗身体。他却笑着说:‘我教你几句日语吧,奥多桑是爸爸,奥伽桑是妈妈,优哩的意思是百合。百合是他的恋人的名字。这些话他经常梦里说,自言自语说。知道了意思就不奇怪了。’

‘我进去的时候听他在喊什么立马死,是什么意思?’

‘他可能是在喊回家吧。他经常这么喊。这是他唯一的愿望。’

‘说说您自己吧。您的经历一定不同寻常。’

‘任何人的经历都与众不同,写下来都是一本好书。可任何人的一生又都是一样的,不论怎样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都只是一种经历而已。人生有太多的机缘巧合,人力不可为。我们无法选择我们的出生,无法选择生活的时代,唯一能选择的是对生活的态度。’

‘说起来很简单,可又有谁能摆脱这人世间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呢?’

‘那是因为他们的灵魂太重了。’

‘灵魂?您相信有灵魂吗?’

‘你相信她有她就有。人的心和灵魂是成反比的。你的心越大,灵魂就越轻;心越小,灵魂就越重。心轻者上天堂,你知道这句话吗?如果你的心中装有大千世界,万物生灵,你的灵魂就会很轻。活着,轻松自在;死后,去西方极乐世界,成为佛。如果你心中只有你自己,有的人心中连自己也没有,只有什么情啊爱的,他们的灵魂就会很重。活着,身心疲惫,死后只能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人都是自私的,这是人的本性啊?’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他能照顾好别人吗?就像太阳,自己充满了光和热,才能把光和热洒向人间,给世间万物带来光明和温暖。’

‘您是说一个人好好爱自己才会爱别人,才能爱别人,并不是自私。’

‘对,不是自私,是自爱。自私的人心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

‘您怎么看自杀的人?’

‘自杀的人是连自己都不爱的人。他爱的是一些虚无的东西,比如面子、情爱等。他们不知道人只要还有有用之躯,就能创造出美好的东西。造物主创造出人类,就是希望人类能使这个世界更美好。可许多人被一些其它的东西蒙蔽了心智,忘记了自己的使命。让这个世界有了这么多的痛苦与邪恶。’

‘您不痛恨那些打您的人吗?他们太残忍了!把您打成这样,而且无冤无仇!’

‘我恨他们不是因为我的伤痛,而是他们做了恶事却不自知,还引以为傲。这才是最可怕的。’

我没有说话,心里掂量着他说的话,觉得自己很难达到那样的境界。我按他的吩咐从一个柜子里拿出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抱他坐在蒲团上,帮他把腿盘起。他双手合十,念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多谢施主!你拿着这些东西去照顾那位思乡人吧,明天再来帮我。记着: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你如果觉得这个世界不够美好,那就去创造美好的东西吧,不要辜负了你的使命。’

看到他郑重的样子,我也就没再说什么,向他深深鞠躬,带着那些东西回到了洞里。那个日本人已经睡着了。我也喝点儿粥,在身边放了些柴,以便随时添柴,就在火堆旁躺下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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