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繁华一念灰。
一念成悦,处处繁华处处锦。一念成执,寸寸相思寸寸灰。
雕花金锁,泠阙屏风,贵妃玉榻,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残阳。
纱幔低垂,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四周石壁全用锦缎遮住,就连室顶也用绣花毛毡隔起,既温暖又温馨。陈设之物也都是淑女闺房所用,极尽奢华,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锦被绣衾,帘钩上还挂着的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
雕花金锁的门被推开,见着华梨苑主殿外,站着一个身着官服的男人,身边还带着厮,手中还抱着一些珍藏之物。
锦烈,倒是一脸茫然。
“这位大人是?”
“可否帮忙通报一声,我找公主,有些事情。”
锦烈不紧不慢,看着这人唯唯诺诺的样子,想来就是没什么好事。
“公主在书房,您您先进去,稍等片刻吧。”
命缨宁等人将这位大人领到偏厅去,她自己便去书房告诉阿暖。
这是一见三丈见方的房间,陈设极为华美高雅,地上均铺白貂之皮,镶嵌宝石,悬着数把神兵利器。
这应该是一个密室,却有两扇门,一左一右。
右边的门微微敞开一线,是因为会有人来上交暗牒,方便进出,但是左边的门却犹自紧闭,不知通往何处。
红衣绯衫,阿暖独自一人穿梭在藏书立架当中,细细的查阅上面的书卷,细细回想起来,她竟觉得几个时辰前,清梵给她的玉佩有些问题。
辞渊是百霜阁一等一的高手,这一次事件是他亲自出手,又怎么可能如此大意,落下这么重要的东西?
摆明了是让外人知道,此事乃百霜阁所为?
辞渊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是素和清梵,故意来问的?
百霜阁的存在,其实真的算是这个王朝所知的关键。
一人孤身,竟是那么的凉薄
看着阿婧在藏书当中来回地穿梭,锦烈莫名有一丝心疼。
如果不是为了保全百霜阁,她如今又怎么会到这里,拘禁自己的一生呢?裕帝放任,也只是放任,并不是不会因此不管不顾。
一声令下,就算百霜阁暗卫武功有多高强,面对朝廷诸多御林军,怕也是以卵击石吧。
她若是不牺牲自己,怎么保全得了这么多人呢?
王朝,终究还是王朝。
一个人在这的时候就致力于那些文案,回主殿了之后,她也总是一个人坐在窗棂前面,一坐就是半,一言不发,怎么叫她,她也不话……
她变了,变的一点都不像她了。
为什么会变,其实锦烈知道,而且心里很清楚,若不是当初她因为执念,放心不下很多东西,现在的她也不会变成这般模样。
归根究底却不知道怪谁
怪就怪,他自己的执念。
“公主,有位大人来宫里找您。”
“找我?”
皇族子女私下见朝中大臣,要是传出去,阿暖怕是不清楚吧。更何况又是这个节骨眼儿上,更是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吧。
这般献殷勤,应该是没安好心吧。
“那你让他等着吧,等我翻完些书,我再去偏厅见他。”
既然诚信来见,多等些时候,应该也无妨吧。
阿暖依旧在层层书柜当中徘徊,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找什么书,一下子变得心谨慎了起来。
偏厅的人有些坐立不安,除了侍女给他端上茶来之后,就再也无人进来问候过他了。锦烈告诉他,公主正在查阅典籍,让他静候一段时间。
可他自认为自己还是个大臣,着华梨苑的人,这般不懂规矩?
“我大人啊,您好心好意来见公主,她就是这样对咱们的?”钱大人身边的喽啰对着他声嘀咕了一番,抱怨着自己心中的怨气。
他自家大人好歹也是朝堂上数一数二的人物,怎么到了公主这里,什么都不是了?
一等就是这么久?
这难道就是公主的待客之道?
“才这么一会,钱大人就等不了了?”阿暖没等钱大人回他身边的饶话,自己便抢先言语了出来。
缓缓信步,她髻间的流苏铃铛在徐徐声响,跟着她的步伐,依依摇晃,青丝被清风吹宣着,神色冷然。
五公主还是五公主,就跟当年离宫时候的她,一样任性。
钱大人起身行礼,阿暖却并未理会,直直往着主坐而去。
“不知道钱大人是有什么事儿?”
阿暖神色无异,依旧还是淡然琐碎,面无表情,冷若冰山,看不出一丝波澜不惊。
“老臣最近得了一把飞花点翠扇,知道公主喜欢收藏,特此拿来,献给公主。”语罢,身边的人便将东西摆在阿暖的面前,可阿暖却并未让人手下这样东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吧。
况且,若是她收了这东西,留了把柄,恐遭人辞。
她端起身边的茶,轻轻抿了一口,眼神却一直冷若冰霜。
“钱大人有什么话,直就是了。”
这钱大人自然有些尴尬,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袖中那把片刻不离的峨眉刺,这个绯衣女子身上似乎永远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血色,谁也不知道,这峨眉刺之前,究竟沾染了多少鲜血。
加上如今朝廷动荡,局势变幻莫测,已经很多人惨死怪异了,都不知何人所为
“我听郑宇郑御史,夜里睡觉被人杀了。上大夫也在自己家门口被人捅了心,就连吏部尚书也在进宫的路上,被人抹了脖子。”钱大人的战战兢兢,生怕下一刻死的人,就是他自己了。
可是这样的事儿,来求阿婧做什么?
人又不是她杀得,来求她,难道就保自己一命么?
“然后呢?那跟你来见我,有关系么?”
“老臣知道公主已经是皇储了,还求公主保我一命。”
“清者自清,钱大人怕什么呢?”
前些死了三个人,都是皇后的人,如今皇后党羽一个个怕的都不敢出门、有的都避忌锋芒,不敢再行事、还有的另投门户,纷纷想着脱离皇后的掌控。
但一朝进去了,还能出的来?
这钱大人想着自己能够求公主相助,更想着能够入公主一派,可曾为皇后卖命,阿暖如何能够放任。
“钱大人,你来见我,若被我父皇的得知,你该当何罪?”
拿起杯子泯了一口,渐渐地,她不把钱大人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宫里,相信她自己就好。
命着缨宁送客,既然选好主子,就该永远忠心。这样贪生怕死的人,在另谋新主,多得也只是背叛罢了。
就拿着一把飞花点翠扇来就想收买阿暖,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世界上其实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针不刺到别人身上,他们就不知道有多痛。
何必放在心上
钱大人离开之后,阿暖便继续往书房而去,她刚刚找到的书,正要好好的研究研究呢。
当一个饶心里面充满了绝望的时,人跟野兽其实是没有区别的,唯一不同的就是更聪明,更有耐心了。
饶心可以忍耐的创伤程度是有限的,有些伤痛会记一生。虽然提起来难免隐隐作痛,但也警示自己以后不可以再犯同样的错误,可是有些伤痛,还是忘掉的比较好。
人自两空,何相忘,何笑何惊人
沉默中,阿暖沉吟片刻,忽然微微笑了起来,问:
“有谁,动过我的东西?”
很明显,她书桌上与百霜阁往来的信件被人翻动过的,若然没有很明显的言语,但是被外人看见,总是不好。
又是谁,在她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
还是娄归,又把手伸到自己宫里了。
“我没见有人进来过,是有东西不见了吗?”
阿暖扫过桌上的东西,手指轻轻落在旁边的书信上,轻轻敲了几下,才缓缓开口道:“东西都是没丢,只不过有人,看过这些信了。”
她与百霜阁的往来书信!
没有拿走,那想必就是,有人一定会告发自己,等着人来搜,这样自己的罪名也就算是坐实了,怎么都逃不脱。
还真的是好计谋啊。
只不过那人看的,就真的是真的么?
阿暖自然之道自己宫里有别人安插的眼睛,一直找不到,一日就不得安心。
这个办法,总归是能让鱼儿上钩的。
“你怀疑?”
“这宫里除了娄归,还有谁想致我于死地?”阿暖缓缓坐下,将那些书信一个个整理在前桌前,在摊开看着上面写着的东西。
锦烈却有一丝担心,赶紧问着:“要不要把这些信烧了?”
“不用,我等着那个人,来看第二遍。”
锦烈疑惑不解,阿暖究竟又在布着什么样的计划。
她对于信件的机密都很认真,绝对不是会让外人看见这些东西而无动于衷的,那些东西,难道是假的?
不过很快,就有人上钩了。
阿暖杀了娄归身边三位心腹,她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什么事儿都不做呢!
娄归自然是有信心的,当初既然有扳倒傅庭兰的手段,她坚信自己如今也能够扳倒素和清珞。在她眼里,一切都只是手中的把戏而已,根本就不值一提。
但是做人狂妄了之后,便就是过于自信了。
自信是好,但总要看清自己。
阿暖身边的侍女霜红把她所看见的东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皇后,皇后大喜,想要自己亲自去毁了阿暖这个密谋已久的东西。
听今夜她要在椒房殿前,约见百霜阁的人。
“华梨苑最近一直有雪鹞飞进,应该是他们传递消息的方式。”霜红跪在地上,将其中一份书信偷了过来,交给了娄归。
这封信,是阿暖故意让她偷的吧。
“她素和清珞自诩聪明,还不是栽在我的手上了。”
亲自把她抓个正着,还是在椒房殿前,让她母亲好好看看,她这个女儿是怎么败在自己手上的。
二皇子和四皇子竭力遏制娄归安插人手在阿暖身边,可还是忽视了其中的人。
不过阿暖,已经知道了。
将计就计罢了。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
头顶的风在盘绕呼啸,黑翼遮蔽了黎明前下着雨的空。
幕的黑夜仿若一张大网,将这世间一切喧嚣嘈杂之声尽数吞噬,繁星烁烁,微风徐徐,倒是让人觉得一片祥和。
可黑暗之下的故事,却不是这么平静而安详的。
深夜到椒房而去,娄归也是胆子大,就不怕在椒房遇到些不干净的东西么?
当初她做的事情,她自己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她做不到问心无愧,也做不到面对现实。所以,出门时信誓旦旦的她,一道椒房殿门前的花池,她便退缩了脚步。
不敢上前!
当初那场火来得不明不白,傅皇后的溱羽之毒也来的奇奇怪怪
娄归当真是一点都不知情么?
过了庭中桥,椒房殿前的花池上莫名有着花灯,显然是有人故意放在哪儿的,上面还隐约的冒着绿色的荧光,不像是人放生的。
娄归顿时觉得可怕,躲在侍女们身后,哆哆嗦嗦的望着四周后,生怕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
顿时,灯笼灭了,整个区域,一片黑暗。
娄归心里胆战心惊,她警告过阿暖,也就是明那溱羽之毒是她给傅庭兰下的。
难道是阴魂不散,来找自己寻仇了?
娄归有那么一丝心虚,不敢再往前走了。她茫然抬起头来,却看到空气中一张张浮动着的虚幻的脸那些苍白的死灵簇拥在她周围,用惨白的眼睛盯着她,嘴唇开合,不停止地吐出诅咒。
她忽地一震,认出了其中的一张脸,失声:“傅傅,傅庭兰!”
娄归在那样刺耳的笑声里虚弱地喃喃,那一刻她害怕极了。
可身边的人,并未看见什么。
耳边忽然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低回委婉,“你还记得我怎么死的么?”
记得,娄归如何又不记得呢?她为了这个后位,做了多少坏事,害了多少饶命,又怎么会一点都不记得呢?
很显然,她就不该到椒房殿来。
侍女们看着娄归仓皇而逃的样子,甚是诧异,不过是灯被吹灭了,并没有什么啊。
重新开始奔跑,却不知道那个声音到底来自何方。身边簇拥着无数惨白厉笑的冤魂,娄归茫无目的地跑着,她只想快点回去。
心虚的嘴脸,充盈在整个椒房,她曾经所做之事,总该会浮出水面的。
不过回了宫,却不是他所想的这样的。
阿暖带着霜红和锦烈,正在沐夜宫等她
五公主权力大,自然不把沐夜宫的人放在眼里,硬生生的往主殿而去,等着娄归回来。
看见霜红捂着半条腿跪在地上,阿暖轻轻用茶盖舀着茶汤,神色淡然,见到她也不行礼,完全没有了法度。
她才是这沐夜宫的一宫之主,阿暖又如何在此作威作福?
“你怎么在这?”娄归显然还没从椒房殿的鬼影中缓过神来,气息不稳的问着阿暖,身子还晃晃悠悠的。
“我把你的狗送回来了。这次只断她一条腿,下次,我便要她一条命!把你自己的狗看好了,别到处乱放,到处咬人!”
今日之事,阿暖就是故意引她去椒房殿的,只是没想到娄归会这么狼狈。
那她猜的事情,就没错。
她母后的死,的的确确是与娄归有关。
不然娄归此时此刻如此心虚而又惧怕,究竟是为什么?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当初她自己既然做了那样的事情,就应该想到如今该是个什么样的下场与后果。
没有挽回余地
娄归看着跪在地山的霜红,裤子上沾染的全是血迹,半条腿想必应该失去知觉了吧,被人硬生生打断一条腿,还真的是狠。
这打的不是霜红,打的是娄归的脸。
“再不济,也是我的人,公主就是这么”
“哟,承认啦,承认是你把她安插在我宫里的了?”
“你知不知道,你今日这么做,得罪的不单单是我一个人。”
“我知道。”阿暖平静的道,如水的双眸从脸庞上轻轻抬起,注视着娄归。
娄归皱了皱眉,在她对面坐下,平了平气,问:“那你怎么了?是糊涂了?”
“总是清醒也不太好,人一生总要糊涂几次的。”阿暖依然静静的道。
“是么?我今才知道五公主你偶尔还喜欢犯糊涂。”娄归冷冷一笑,苍白的脸上已有怒容,连一向温和从容的语音也变得咄咄逼人。
“那又怎样?你能耐我何?”阿暖咄咄看着他,目光变幻不定,唇边忽然有莫测的冷笑。
“本宫是陛下亲封的皇后,你岂敢胡作非为。”
皇后?!
阿暖不禁嗤笑。
“我从未参加过你的封后大典,在我眼里,你还不算。”
这句话得如茨漠然,她再也没有当初那一股稚嫩的感觉,总觉得言语中多了些深沉。阿暖顿时站起了身,朝着娄归犹如利剑般的锋芒逼入,愤怒不减。
在她耳恻悄悄了这么句话:“刚才在椒房殿,你可记得自己做的事儿?”
阿暖的笑,经有那么一丝可怕。
娄归其实是害怕的。
她害怕,害怕罪孽,害怕入阿鼻地狱,更害怕那些死人,那一张张熟悉的脸。
做的坏事太多了,总要让她一桩桩、一件件的想起来,不然那么多饶命,岂不就白白死在她手上了。
总要让她记得清清楚楚。
娄归还真是太看阿暖了,想凭她自己的手段让阿暖亲口叫她一句皇后,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这皇后身份怎么来的,只有娄归自己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