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家今日有家宴,是过完年后的第一次宴客,虽然请的人不多,但都是君家族谱上点了名的。
无忧站在内堂,隔着镂空雕花的木窗看热闹。
前厅的陈设被撤的七七八八,安置了三张梨木圆桌,不算站在一边的下人们,也有好十几口人。
主桌上坐着一个两鬓霜染的老爷子,鹤发白须,一身锦衣,夹一口菜都颤颤巍巍,似乎下一秒就能倒下,身旁的侍女正在给他布菜,老爷子的左手边坐着约莫四十左右的中年,肉团指认出这就是目标君守天。
无忧不由地多打量了君守天两眼,却没有看出和自己这脸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可能,君薇染长得像她母亲?
君守天抬起手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立刻有侍女上前给他递上一个瓷瓶,在鼻尖嗅了嗅,咳嗽的症状缓解了不少。
“守天,大哥我看你最近几日咳嗽愈发厉害,若是实在不适,大哥可以给你分担一些……”说话的是一个体态肥硕的中年人,那鼓起的大肚皮不知道装了多少油水,说起话来分外油腻,是君守天的亲大哥君辞。
侧桌上,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站了起来,声音柔如柳絮:“大哥,夫君只是多吹了些凉风,无大碍,有劳关心。”
君辞贪婪地看了美妇一眼,这是他弟弟的一个妾室,“弟妹这话就不对了,守天只是吹了风便这般咳嗽,想来早已经积劳成疾,君家这么大家业,没了人看着可怎么得了。”
无忧在一边听着,这剧本分外耳熟。
君守天开口道:“无妨,我府里的大小事宜都是林娘和月娘一手操持,也不用我费心。”
“那哪儿成啊!”侧桌上月娘右手侧的一个妇人站起身,一把亲切地挽着月娘,“咱妇道人家,相夫教子是强项,整个府邸的事宜,若只是内宅之事,当然无妨,但是外宅上的事情,咱女人懂什么?”
这个妇人是君辞的原配,瞿氏。
主桌上的不少男人都跟着点头,连那高龄老者也是附和着说了几句:“君辞说的对。”
“君家一族多亏君辞打点,井井有条,也没出过乱子,守天啊,你要是力不从心大可以让他帮帮你。”
族里最长的长者帮着自己说话,君辞更加得意,他继承了自家的家业之后,君守天就自己出去闯荡了,当年衣锦还乡,他都急红了眼,君家从此以他为尊,几乎将他当不存在一样,如今君家被自己打点的有声有色,还不让他趁机入了这个府邸,好好捞上一笔!
主桌突然被人一掌拍响,众人吓了一跳,看向面色铁青的男子。
青年男子是君守天和月娘的儿子君尚文,虽然当初取名儿的时候,是想让长子从文,但是事与愿违,君尚文是个实打实的武夫,他向来不爱舞文弄墨,性子直爽,为此受了不少父亲的鞭笞。
“父亲身体再不好,膝下还有我们两个儿子,大伯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情,别瞎操心。”
他的嗓门大如洪钟,身形魁梧,拍在桌面上的那手掌充满了力量,让不少人都敢怒不敢言,身边一个偏瘦的男子将他安抚性地拉下,笑的一脸温和。
“大伯不也是考虑到大哥你平日都在军营,很少归家嘛,你做什么这么生气。”
君辞连忙跟着点头:“是是是,尚武说的是。”
君尚武是君守天和林娘的儿子,也是先前去祠堂搀扶林娘的男人,他和君尚文不同,算是继承了君守天的天赋,是个十足的文人,脾气也是温和一些。
他不露痕迹地道:“左右不过是我太过文气,大伯都不记得我还一直住在府上。”
君辞刚勉强挤出的笑容立刻冻结,瞿氏为自己夫君说话:“尚文不是还在给皇上编撰史册吗?伯母我去年来的几回,都没见着你在家,听说你可是常年住在别馆的。”
有人趁着这话道:“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事儿,也是要成家的,亲兄弟也没什么计较,就让君辞帮衬着也能显得咱君家一家亲,不让外人小觑咱。”
“是啊,守天最近愈发低调了,咱君家在外面处处碰壁,被别的人家压了一头,哪里还有以往的风光。”
“就是就是,少了人打点,总归让别人觉得咱君家弱势了,这可不行啊,我看君辞可以!”
不少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让人可笑的话,无忧飘到了房梁上,吃瓜吃的都想打人,这些人是怎么把‘插足他人家事’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
“够了!”君守天沉声制止大堂的喧哗,只是刚说完两个字就又开始咳嗽起来。
君辞眼珠子一转,“你看看你们,给你们父亲气成了什么样子!”
“若说气,大哥恐怕得排第一。”
众人看向侧桌一直默不吭声的林菀静,这个虽然是君守天小妾,却只知道吃斋念佛,一直很少进入人们的视野,但是他们没发现的是当林娘说话的时候,君尚文和君尚武都是默默地低下了头吃饭,而月娘则是喜上眉梢,放下心来。
君家众人,论战斗力和财力,林娘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这是宰相府上到君守天,下到看门的下人们都知道而外人不得知的秘密。
君辞很少见到林娘,不以为意,在他眼里,林菀静只是个不受宠的小妾,只会吃斋念佛,还没有月娘顶事儿,自然说话也不客气。
“弟妹啊,你成日在祠堂呆着,想来是不知道一个府邸正常运作的打点有多繁复,就不要多话了。”
林菀静站起身来,一身浅灰色的外衫被她提了起来,身后的丫鬟立刻去扶她。
“月妹妹掌管外宅多年,人情往来,商铺盈利,都没见到什么不妥,我儿尚文在军队声望积累,同僚多数交好,我儿尚武以状元之姿入朝,与人为善,已升至三品朝臣,请问大哥你以什么身份来帮我们家巩固外宅?”
君辞哑口无言,想一句句反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至于内宅。”她看向瞿氏:“我府上妇道人家,除了月娘,我也能算的上个主子,我家老爷常年便只管朝政,宅院府邸运作,与我家老爷有什么关系?”
君守天嘴角挂着笑容,丝毫不做反驳,事实上,他好像的确没管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