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雨听了沈毓秀的故事，心里也有几分酸楚，原来身为女子，就算有毓秀这样好的家世，也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毓秀，若如你所言，伯父也相信他的能力，何必如此执拗呢？丞相夫人有何不好，位极人臣，何必一定要做嫔妃呢？”许卉托腮有几分疑惑问道。

“因为……算了，不说了，我们俩这辈子都注定有缘无分了。其实我日日许愿，希望陛下不喜欢我，让我在深宫里做一个失宠的嫔妃，了此残生，于愿足矣。可若真是这样，又辜负了爹和沈家。所有人都觉得我何其幸运，何其风光，其实这风光背后的纠结与痛苦，又有几人知？”毓秀道。

许卉看着毓秀想起往事，脸色不大好，于是赶紧把话题转到宿雨身上道“小菀，你呢，你可有过喜欢的人？”

宿雨眼珠转了转，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扯到我这里来了？我才十六，能有什么喜欢的人？”

许卉啧啧道“少来，你哪是十六，尽在这装嫩，快从实招来！”

宿雨从头上拔下了那只海棠步摇，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绿色的光，其实有些事，有些话憋在心里许多年，说说倒也无妨。“其实，是有的。”

许卉来了兴致道“我就知道有，快说快说！”

宿雨缓缓道“我幼时在大户人家做低等女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府里的丫鬟家丁也都常常欺侮我。每日劈柴洗衣，从冬到夏，无休无止。我八岁那年冬天，格外冷，好几次都险些冻死，多亏了我家小姐宅心仁厚，悄悄给我送了一件棉衣，才不至冻死。有一天，我正在洗衣服，突然有一个很清亮的声音‘姑娘，你知道有个种兰花的园子怎么走吗？’，我抬头，看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穿着一身青色衣衫，眉清目秀，生的十分好看。我摇摇头，我很想为他指路，可是我一个低等女奴哪里知道园子在哪。他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道‘好吧，打扰姑娘啦。’说完冲我十分正经的行了个礼。我低下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礼，只是继续洗我的衣服。他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回头跟我说‘姑娘，冬日水凉，仔细伤身。’我心里一惊，我娘走后，除了小姐，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我突然难以抑制的哇哇大哭起来，我把自己缩成一团，想着这样就没人看见我哭了，尽力压抑自己的哭声，我渐渐平复了哭声，一抬头，撞见了那张好看的脸。他蹲在我面前，递给我一个手帕，我没有接，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因为我已经好久没有沐浴，整个人脏兮兮的，我不敢靠近他。他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走过来拿着手帕替我擦眼泪道‘男女授受不亲，唐突姑娘了。’我却哭的更厉害了，他有些慌了忙问我怎么了，我便实话实说道‘除了小姐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我也知道天冷水凉，可是能怎么办呢，能不洗吗，能不做吗，谁会在意我伤不伤身子？你不要靠我这么近，我很久没沐浴过了，我不想……’那男孩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他看见我闪躲的眼神，笑了笑，在地上摸了把灰往脸上抹了两把，道‘你看，我现在也脏兮兮的了，咱们一样了！’他的样子活像一个花猫，我自然破涕为笑，他继续说道‘姑娘不必因为这些外在的东西而感到自卑，如果去除这些外在的家世样貌，谁又比谁高贵呢？’他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大道理，我通通没有听进去，我只记得他笑起来特别好看，声音也特别温柔，他就像一束光照进了我暗无天日的人生里，那么明媚，耀眼又温暖。在黑暗中生活的太久的人，怎么能不爱慕阳光呢？”宿雨道。

“那后来呢？你们可有再见面？”许卉问道。

“后来，我以为我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可是没过多久，他又来了，这次不是迷路，是专程来看我的。他送了我一直海棠步摇，他说海棠花很适合我。我说这太贵重，我终日劳作，用不到而且很容易弄坏它，他说没关系，人活着，总要有些盼头。这个步摇就当作他送我的新婚贺礼，祝福我以后能遇到一个疼我，惜我，怜我，爱我的人。一时间我不知该开心还是该难过，我不过是他偶然路过的一株野草，他却是我无尽苦寒之中唯一的一缕阳光。人，还是不应该太贪心的。我爱慕他，可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我知道他心里没有我，我更知道我配不上他。我虽出身不好，可我从来不觉得我比别人低贱什么，我也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任何人，可是只有在他面前，我才会感觉自卑。”宿雨道。

沈毓秀看了看宿雨手里的海棠步摇道“小菀，我能看看你的步摇吗？”

宿雨点点头，递给她，沈毓秀仔细端详一番笑道“看这做工成色价值不菲，品味独到，想必这位公子出身应该不凡。”

宿雨笑笑没有说话，沈毓秀继续说道“东坡先生曾说过‘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他若是看到你如今的样子，也会感慨吧，我们小菀如今真的长成了海棠一样美好的女孩子。”

“那后来呢？你们还见过吗？”许卉问道。

“后来，见过的，他和心悦的女孩子在一起了，我也替他欢喜！”宿雨淡淡的笑了笑。

“唉，这世上的事大多都不如人意。”许卉趴在桌子上感慨到。

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才各自回去。其实宿雨没有告诉她们的，比起看着他们幸福快乐更心酸的事，她喜欢的男孩子也是喜欢过她的，甚至比她更早，虽然可能只有短短的一只曲子的间。不过这些，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他永远不会知道他那年遇到的弹《广陵散》的女孩其实并不是初阳，而是自己。宿雨想过很多次，如果他当初没有认错人，如果他那时就知道是自己，他会爱上自己吗？可能，也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