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嫘见她言词谨慎,便知不是小事,于是示意芸香向殿外守卫处瞧了瞧,见没什么动静,就又小心关了屋内门窗,问道:“是何物?”
“她领了一升蟹爪。”方谷月答道。
“蟹爪?”南嫘想起来,有孕的妇人是不能吃蟹这种寒凉的东西的,那么,阮问心要蟹爪做什么?
方谷月见南嫘疑惑,以为她不知,于是接着说道:“才人自小在中原长大,怕是对那海中珍馐的性状不大熟悉。别说您,寻常人若不是出身海洲又如何得知。婢子因多读了几本医书,恰巧知道这蟹爪对有孕的妇人却是极凶之物,阮美人有孕,这样特殊的食材婢子少不得就多问了几句,岂料碧落还要了甘草与阿胶。”
“那会如何?”南嫘只知道有孕之人不宜吃蟹,但并不知道具体的禁忌,于是接问。
“婢子读过的医书中有一药方:蟹爪一升,甘草二尺,阿胶三两。”说到此处,方谷月顿了顿,才道:“专治死胎不下!”
“死胎!”芸香惊叫。
“芸香,噤声!”被芸香惊叫吓了一跳,南嫘示意芸香安静,才拧眉道:“难道阮问心怀的竟是个死胎?”
“怕是了。”方谷月道:“婢子负责给芙蕖殿侍药,观阮美人面色,便觉不对,再加上她虽诊了喜脉,但并无一般妇人呕吐不止的孕状,婢子早觉得胎像有异,可惜婢子品阶低微,未曾近前观察,于是不能确定。谁知不多久便听闻了才人之祸,又想起她之前要蟹爪之事。如此,便确定无疑了。”
南嫘听方谷月言辞,竟好像为自己抱不平,于是起了趁热打铁、拉拢她的心思,便顺势愤然怒道:“好个阮问心!知道此次必留不下这个孩子了,竟然借此害我!那毒妇还谋划弄瞎我的眼睛!我竟被她一个舞姬逼到如此地步,果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您别气。”方谷月叹道:“婢子有几句话,才人若不忌讳,婢子就直言了。”
南嫘摆手道:“无妨,我一个失势的妃嫔,若不是圣上顾念我父亲兄长有功于朝堂,怕是早就打入冷宫了。落魄至此,还有什么话听不得的,方典药直言吧。”
“才人,您入宫以来,家世、地位、圣上的恩宠一样不差,故此,从不曾用心经营权势。您自是个高洁端方的人物,可您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可曾放过您?”说到此处,见南嫘主仆二人均是神色一变,方谷月叹了一声,又道:“婢子斗胆,妄自嘱托一句,望才人日后还需斟酌着争上一争了!需知‘防人之心不可无'之理,您不愿与人争夺,可那小人钻了空子、得了势,可不是就把您踩了下去!这是把到手的权势地位拱手让予了他人啊!后宫与朝堂,牵一发而动全身,失势是小,身死是大啊。”
南嫘听了方谷月的话,更是确定了方谷月心里是更倾向于她这边了,这时候自己更要极力拉拢,于是站起身来执意扶方谷月入座:“多谢方典药的警醒之言。方典药可知,眼睛伤着的这些日子,我也思量良久,思虑自己何以到了这地步,有小人暗害是其一,我的不作为却是其二。若有机会重获圣宠,我必不会再如此不济不争。可我如今已经落魄至此,身边仆众尽皆散尽,即使有重起之心,奈何无可用之人了。”
方谷月果然躬身下拜:“您若不弃,婢子愿效力一二,别的事情婢子也许帮不上什么,但医药之事婢子却是不在话下的,而且,婢子在六尚任职,也能多少插手做些得力的事情。”
南嫘见她坦言相助,虽然心里暗暗高兴,却疑惑她的爽快:“方典药为何这样爽快应允?”
方谷月站起身来,道:“才人,婢子入宫多年,看尽了炎凉之事,性子也磨得冷了些,只管缩在那药房里躲清静。可相处这些时日以来,婢子有感于才人您真心看得起婢子,也真心信任婢子。就拿缝合之术来说,寻常宫人一听婢子的医治法子,无不摇头。哪有像您这样全凭婢子施为、全心信任的呢。况且,才人的母家兄长、南家大郎君,对婢子的父亲有恩,故而,这次才托婢子为才人医治,既有这份缘由,可见婢子应是注定要跟随您左右的。”
“多谢方典药。”南嫘略有些感动,没想到自己对方谷月的信任之言对她触动这样大。其实自己不过是早知自己的结局,如今是拼死一搏,所以抱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也谈不上全身心信任,于是对方谷月的态度更诚恳了些,道:“我潦倒到这地步,方典药还肯帮我,是我的福气了。”
方谷月连忙摆手道:“婢子哪敢称福啊,才人又折煞婢子了。”
“我家娘子说你是福,你可不就是?”这时立在一旁的芸香笑道:“你瞧,你一来呀,我们娘子的眼睛就好了。这还不是福?”
见芸香出言调侃,南嫘笑道:“你这小丫头,倒是精乖,还调笑起方典药来了。”
方谷月也随之一笑,道:“芸香说的是,这声福啊,婢子便受着了,望真能帮才人带来福祉才好。才人也别再称婢子的官名了,称婢子小名月娘吧!”
“好,月娘,芸香。”南嫘起身拉住身旁两人的手,她知道,自己若要在宫廷内站稳脚跟,就必须有属于自己的心腹,面前这两个人,是她最好的选择。芸香忠心护主,而方谷月聪颖年长且混迹宫闱多年,办事老到。
南嫘郑重道:“以后,在这宫里,咱们三个就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南嫘从不说虚话,我的荣华必定是你们的荣华,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将我踩在脚下。”
此后,方谷月与南嫘芸香二人愈加亲厚,于南嫘眼睛医治上也更加用心。
又过了几日,南嫘的眼睛渐渐好了。
这天,换过药,芸香盯着南嫘已经好得差不多的伤口惊叹道:“您眼角的疤痕果然淡了许多,只剩浅浅的一点白痕了,月娘的玉肌膏果然神奇。”
方谷月自是傲然一笑,道:“那是自然,婢子别的不敢说,这医术确是一绝,若是肯放心让婢子以自己的法子医治,虽不能生死人、肉白骨,但药到病除却是容易的。”
芸香素来鬼机灵,听她言辞里忍不住自夸的意味,于是捂唇嬉笑着调侃道:“嘻嘻,生死人有何难呐,哪用得着药到啊,听听咱们月娘的这话啊,怕是她这张嘴到了,医术也跟着到咯。”
方谷月听芸香取笑,瞪她道:“小芸香,怎么没托生到冰人身上去?真真是可惜了你这一张嘴,活脱脱比那冰人还巧利几分呢。”
听两人笑闹,南嫘也不禁被逗乐了。心中也觉得畅快,本来还怕两人不合。怕方谷月过于傲气自持,也怕芸香因自小独得自己看重,如今多出一人来,会暗自不满。没想到相处这些天,两人因性情相合,反而混熟了,开起玩笑来毫无顾忌。
现在唯一让她还悬心的事情,就是容貌到底恢复得如何了。她每日只能从芸香的描述中了解自己的伤口愈合情况,虽然依芸香的说法,恢复得应该很好,但毕竟不如自己看看安心。可这宫里自从抄检过后,竟然连面镜子都找不出来了。
南嫘问起,才知道,原来她伤着的那些时候,阮问心的侍女碧落到常曦殿里来闹,说是阮美人要用水银镜,问了阖宫上下,只有常曦殿有一面贡品水银镜,既然要抄检,就抄检得干净些,怎么还留着这样贵重的东西。芸香气不过跟她理论,抄检也要留下日用之物,结果碧落讥讽芸香,你家娘子眼睛也看不到了,自此也用不着什么镜子了,于是把宫中的水银镜给搜刮了去。
南嫘刚知道时还是被气着了,可是,冷静下来后,却忽然想到一个扳倒阮问心的突破口——那个碧落。因为碧落是阮问心带进宫的侍女,所以平时很受重用,为人盛气凌人,做事极不严谨,若想压下阮问心的风头,可以在碧落身上做做文章。
方谷月见南嫘手抚眼角不言语,以为她担心疤痕,于是开口宽慰道:“才人,婢子知道您还是担心眼角的疤痕,毕竟是动过针线,痕迹是会留下一点,但婢子可以用药调理、尽量让它平整不显,不会影响容貌观感的。”
南嫘蹙眉道:“我确实是有些担心,毕竟还要靠这张脸重讨圣心,样貌本也比不上阮问心,若是再有了瑕疵…”
“才人为何如此说?单论容貌,才人与那阮问心不相上下呢!”方谷月不同意地摇头道:“您道阮美人为何能显得那样艳丽照人,不过是取巧于妆容衣着罢了。她妆容大都鲜丽出位,又惯爱在额上描朵红莲,每日描画,或含苞或盛放,日日莲态未有重样,看着确实新鲜,一时惑住了圣上罢了。且她本就出身优伶,入了宫也不知收敛,衣着袒露,不拘礼法,圣上的目光可不就追着她跑。再加上她言辞肆意,举止骄横,圣上在宫中日久,少见这样出格的女子,自然爱她如宝。可单论姿色,她哪里就比得过您了?不过各有千秋罢了。”
南嫘更是无奈:“照你这么说,我处境怕是更加凄惨了,与阮问心容貌相当,却得此下场,圣上心里不定怎样厌弃我呢。”
“这……”方谷月闻言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才人一向举止端方、言辞慎微,不肯有任何越矩之处,性子又有些冷硬,圣上觉得无趣也是有的…”
南嫘暗自叹息,她过去做那冷硬姿态,也不过是因为心中有了祁修远,想要守住自己的心,才故意疏远圣上,如今,她可算是自尝恶果了,希望还有办法补救,她道:“你的意思是…我需得改换行止?”
方谷月应道:“依婢子看,须得如此。不过,那美艳风姿已被阮问心抢了先机,才人若再做此姿态,未免落于下乘,怕得个东施效颦的名声,徒给人增加笑料了,如何行止才能重获圣心,需得仔细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