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章 春花秋月(1 / 1)不听晚风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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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座杨花满地的城池里生活了两年。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也最后悔的日子。像是从身体里长出来的痣,拔掉以后留下一个凹洞,永远也没有办法复原。

年轻人啊,做事情总是不计后果。

十岁那年去看皱纹横生的婆婆用水草编木棉花的时候她这样对我说。

婆婆说她的儿子生前总说想去看看木棉花因为木棉代表着忠贞的爱情,可是她每一次都骂他不务正业,在这条长河里哪里有什么木棉。后来他为了救一个根本不爱他的女子死在了深海的鸿沟里。

婆婆长叹一声,“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五百年了,每一年他生日那天我都会为他编一整天的木棉花。”

年幼的我没有去想那个悲伤的故事,只听到五百两个字就张大了嘴震惊地问,“那么久啊?那婆婆你今年多少岁了?”

婆婆微笑着说,“你猜猜。”

“五千岁吧。”我托着脑袋想了想。

婆婆没有说话。

我又问,“对不对嘛?”

婆婆还是不回答,只是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我的脸颊,“好孩子,你听婆婆的,以后啊一定要找一个连自己的生命都愿意交给你的郎君。”

我似懂非懂地窝在婆婆的摇椅上,看着她身边绿色的木棉一朵朵绽放开来像是她笑的时候在脸上堆积起来的,那种叫做岁月的东西。

在有限的时光里被无限拉长的那些浮游生物的剪影,斑驳地映在我日渐沉静的脸上。

平静到以为可以肆意挥霍的生命里。

我对木棉是忠贞爱情的象征这件事一直深信不疑。

直到偶尔一次在繁华的长街上闲逛时,一个小女孩提着满满一篮的玫瑰跑过来,拉着怀远的衣袖说,“哥哥,哥哥,买一枝花送给姐姐吧。只要一个铜板就可以得到七星娘娘的祝福。”

我愣了一下,“七星娘娘?”

“对啊,”女孩从篮子里选了一朵红色的花递给我,“就是天上的织女星,传说啊,在每年的七月七这天所有的喜鹊都会飞到高高的银河上为她和她的夫君搭桥。”

“玫瑰就是爱情的象征呢。”

我接过她递来的花,四下看了看,果然路过的女子大多都在头上别了一朵玫瑰。左边首饰铺门口十几岁的少年红着脸几次伸出手,刚碰到前面女子的衣袖又急忙缩回,女子停下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递出自己的手,“喏,牵吧。”

我不由得一笑,转头去看身边的男子,卖花的女孩接过他的铜板说了句“谢谢”,转身跑开了。

“在笑什么?”他问我。

“没什么,”我伸出一只手对他说,“喏,牵吧。”

他白皙的脸上立刻飘出一团红晕。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怀远在我心里就是这样的存在。

三百一十二岁那年我在他的家中度过了第一个中秋节。

按照习俗所有人要焚香拜月,大大的香案上摆着各种水果,红烛高燃,拜完月神由主妇切开月饼分食,然后全家人出去点塔灯祈求家宅平安。怀远有一个大家庭,每年的这一天他的九个叔叔伯伯就会带着自己的家眷回来吃团圆饭,这是他们分家时就约定好的事情。

四四方方的庭院里摆着一张占据了大半个院子的圆桌,三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切月饼的时候小白也晃着笨重的身子跑过来凑热闹,它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一双棕色的眼睛盯着饭桌上那篮生菜打转。看了片刻突然用力一跃打翻了竹篮,成堆的生菜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瞬间就把它淹没了。

所有人同时转头看去,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这时候采姨刚好切完最后一刀,她把第一块月饼递给头发花白的老太爷,眼睛却看着还在嗷嗷乱叫的猫,“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啊,小白。”

老太爷接过去用没有了牙齿的牙根慢慢咀嚼着,伸出枯竹似的手把倒在一旁的竹篮扶正,“还不是你们惯着这只蠢猫,随随便便就往饭桌上爬也没人管管。”

虽然是抱怨的话,语气里却全是笑意。

而被你一句他一句数落的小白却全然不觉,顶着一片菜叶慢吞吞地爬了起来,也不走动,迷迷糊糊地对着眼前的生菜就开始啃。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心宽体胖就是指它了吧。”

又引来一阵大笑。

“这只猫居然喜欢吃生菜。”我不由得有点惊讶。

“不止是生菜,只要是能吃的东西它都不挑呢,虞姐姐。”一个大概六七岁梳着双平髻的小女孩从她母亲身后探出半个身子笑着朝我招手,整齐的牙齿中央少了两颗门牙,但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丽。

她说着就跑过来轻轻抚摸小白的脑袋:“小白乖,多吃点。”

小白听了眼睛一眯干脆瘫倒在生菜堆里,任由她抚摸着。

“一年不见,我们绿丫又长高了。”一只手放在女孩的头发上使劲揉了揉,温柔地说。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绿丫,”女孩一把拍开那只手,涨红了脸吼,“也不要摸我头发,我又不是小白!”

在场的长辈们都笑了起来。

“绿丫!娘平时怎么教你的,快跟你远哥哥道歉。”圆桌另一头的妇人半怒半笑地喝道。

绿丫立刻躲到我的身后,只露出脑袋做了个鬼脸。

“没关系的,三叔母,绿丫这样很可爱。”怀远笑着说。

说完转过身来又跟小孩子似的冲着我和绿丫也做了个鬼脸。

采姨看到这一幕便一脸无奈的笑笑,转身收拾碗筷去了。

采姨是我见过的女子中最温柔的那个,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发脾气的样子。她的手掌由于操持家务而变得粗糙,一层坚硬的老茧包裹着她的手指,她的容貌也略显苍老,可是她的声音永远温和而慈爱。

我突然觉得有些难过,她一直如同母亲般细致地照顾着我,可是她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的辛苦。

我跟着她走进厨房,她佝偻着身躯把剩菜倒进泔水桶里,握着拳头锤了几下腰。

我走过去扶住她,放慢了语调对她说,“我和你一起洗碗吧。”

“几个碗而已,我又不是七八十岁的老太婆。”采姨从旁边墙上挂着的几条毛巾中取下一条递给我,“你真想帮忙的话就帮我把洗好的碗擦干吧。”

我拿着那块厚实的软布,外头清亮的月光照进来和暖黄色的烛火混在一起,连同那些一声高过一声的争吵一样的谈话声,一起飘了进来。

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夜里,采姨就是这样一个人站在这个角落里,孤独地重复着转动帕子的动作。

我这样想着,那些嘈杂的声音渐渐退去了。

当我把所有的碗擦干从厨房出来的时候,院子里的人已经少了大半,采姨说他们都去点塔灯了。

“那我们也出发吧。”怀远把最后一口月饼塞进嘴里,站起身来。

“我就不去了吧。”采姨有些疲倦地揉着太阳穴。

怀远点点头,最后从关门的间隙里看了一眼,吃饱了的小白还窝在生菜堆里呼呼大睡。

他无奈地摇摇头,“真是只懒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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