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里浮动着几朵软绵绵的云朵,洁白的圆月不知什么时候被拉扯出了一些细细的绒毛,像纸片一样被随意地贴在看不到边际的平面上。抬起头只能看到平面的一角如同缎带般悬挂在头顶的空间里,没有人知道在这块巨大的幕布后面有什么。
狭窄的巷子安静得能听到接连在石板路上扣响的脚步声。
一下一下如同寺庙里的钟声不断撞击着耳膜。
咚,咚。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一步是我的。
这一步是他的。
走出去几十步就能看到喧闹的长街,川流不息的人群还有各种颜色的灯光。无数的灯笼从空中垂下来仿佛一道道彩色的瀑布,窈窕的少女站在回廊里歌唱,歌声幽远又婉转。
歌里唱着:凭栏倚,雨洗秋,浓人淡。
整个世界沉浸在这样华丽而忧伤的曲调里。
其实人的情绪是可以被周围环境影响的吧,听到悲情的歌谣会恨不得从干涩的眼睛里硬挤出几滴泪水跟着唱歌的人一起哭,坐在戏台下听见丑角滑稽的言辞又忍不住发笑。
久而久之,快分不清自己的喜怒了。
远处敲锣的声音混着男人粗犷的声音被风吹过来,“走过路过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啊,这里有最精彩的表演,最拿手的绝活……”
像是堵在水池出水口的东西被猛然拔掉一样,人潮迅速地朝一个方向涌动着。
迅速地围成一个圈。
在这个圈的中央放着一块一人大小的木板,肌肉高高鼓起的男子抱着巨大的岩石静静躺着。另一个精瘦男子拖着铁锤不停地吆喝,“各位父老,各位乡亲,我们两兄弟来自黄山,途经贵地因盘缠用尽不得已卖艺谋生,请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好!”众人纷纷拍着巴掌说,“快开始吧!”
“又是胸口碎大石,也没点新鲜的。”我扭头看去,怀远站在人群外,一副看腻了的表情。
“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过。”我伸手去拉他的衣袖,却被他轻轻拿掉。
他朝我笑了笑,“那你看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黑暗里细碎的星光安静地闪烁着,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接一阵叫好的声音。穿着单薄夏衣的少年静静伫立着,衣摆在风里微微浮动。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
像那些没有雾气的早晨阳光照下来万籁俱寂的日子,我从冰凉的河水里向上看。
无数的水泡在光圈里浮动着。
然后破裂。
有时候会感觉到快要窒息的孤独,敏感到就算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也会有一种被抛弃,被厌恶的恐惧感。
这样的我,会被理解吗?
我看着那个站在人群外好像和我隔着一整个世界的少年,什么话也没说。
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到安静的巷子里开始传出一两声公鸡打鸣的声音,灰暗的天空渐渐亮起来,光线透过窗户照在蓬松的棉被上。我穿好衣服走出去采姨已经做好了早饭摆在桌子上,黑色的猫不停绕着她的腿蹭来蹭去。
她朝我笑,“你起来啦,快过来吃饭。”
依旧是很简单的食物:一碟咸菜,几个煎饼。
照例,怀远的父亲早早地就出门做生意去了,他们在东面那条街上经营着一家小酒楼。
刚坐下,怀远就从门外冲进来,“小鱼,等一下我带你去抓蛐蛐玩。我跟秦时他们都说好了。”
采姨瞪了他一眼,“吃完饭就去帮你爹的忙,别整天和你那帮游手好闲的朋友厮混。”
“多大的人了,娘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有了你了。”
“当初你爹不过是人家店里算账的掌柜,好不容易打拼到现在,你……”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后半句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怀远顺手拿起一个煎饼咬了一口,“我们现在就去。”
说完拉着我就往外走。
从手心里传过来的他的体温,让我突然觉得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走了几步,背后传来采姨“吃完饭再去啊”的声音。
再走几步,又听到无可奈何的一句“这孩子”。
怀远的父亲是一个脸上永远堆满笑容的商人,仿佛是戴了一张描幕好的面具,无论发生什么事他的表情都不会变动。
我称呼他为温叔,此刻他就站在柜台后面笑眯眯地望着我们。
怀远朝里面喊了一嗓子,“爹,我还有点事,忙完再来帮你。”
温叔点点头说,“去吧,这个时辰店里也没有什么生意。”
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懒洋洋地趴在桌上的小二抬头看了一眼,赶忙凑到温叔耳边说,“老板,您怎么让少东家走了,他哪次不是一去就不回来了。”
温叔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抓起手边的账本就往小二头上砸,“你懂什么,干你的活去吧。”
店里又传出一句,“是是是,您说得对。”后面的话就渐渐听不清了。
穿过店铺林立的长街,右转,再右转,沿着路走到尽头,门前挂着两个红灯笼的宅子就是秦府。
“其实也当不起秦府两个字,我的父亲不过是一个走街串巷卖糖人的小贩。”披着狐裘的秦公子听见我这样说的时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而我看见他的这身打扮不由得疑惑道,“这件衣服你不会是连着穿了四个月吧?”话刚说出口又觉得不妥,急忙补了一句,“我是说你不怕热吗?”
秦时无所谓地耸耸肩,“哪能呀,前几天下过雨天气转凉了我才穿的。“
“我呀,是我爹的老来子,千求万求地挑了两个月的担子肩膀都磨破了他才给我买的这件衣裳。”
“不多穿穿总觉得对不起自己。”他再次裹紧了身上的狐裘。
初见时他所建立起来的文弱贵公子形象瞬间分崩离析。
“你就穿这去抓蛐蛐?”怀远拉着我扭头就走,“您老还是在家歇着吧。”
“等等,等等,”秦时追上来一边走一边嚷嚷着,“这有什么不能去的,小爷我就算是穿着戏服也照样生龙活虎。不信的话我们俩比划比划?”
“别了,我算你赢。回头弄坏了衣裳我还得赔给你。”
“什么叫算我赢,你说清楚……再说了,这裘衣你赔得起吗?”
“打住,别以为我不知道,十里外的云衣阁五两银子就能买一件。”
“啊?你怎么知道的,你这话可别告诉别人。”
并排而行的两个少年一个穿着夏衣,一个披着狐裘,打闹着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