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三章 燕归巢(1 / 1)不听晚风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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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晏之叹了口气接着说:这里的一切都变了好多好多,我总感觉只是我自己变老了,而我记忆里的你们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

可是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我以前的朋友全部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翁,而我的父亲已经去世十五年,他在世的时候一直很疼我,而我却像个孩子一样和他置气。

前几天我提着一壶酒去祭拜他,他的坟前长满了杂草。

我和他说了好多好多话,可是他没有办法回应我了。

然后就是你,杏。

我唯一不知道怎么面对的就是你,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你渐风的死讯,四十年前我答应过你我会把他好好的带回来,可是我却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无能为力,对不起。

对不起,与这个词对应的是没关系。走在街上被人撞了一下或者在拥挤的人群里被踩到脚,又或者本来约定好一起吃饭而对方临时有事的时候,你总能听到这个词,带着歉意的一句对不起。

然后你再回一句没关系。

好像“对不起”三个字可以化解所有的矛盾和伤害。

晚杏笑了一下说:没关系,这不怪你啊,我该回家了。

她转过身自顾自地往前走像失了魂魄,我和栀澜静静地跟在她身后,谁都没有说话。

失去至爱失去一直支撑着自己走下去的信念,那些飘浮在心里的过去的点点滴滴抽丝剥茧般的分崩离析,而这时候的眼泪却来得特别慢,像早起买的那一个流沙包,当重重包裹着的面粉做的外衣挖到最中央的时候,里面的馅才会流出来。

我站在晚杏的房门外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院子里的杏花肆意的绽放,阳光打下来给它们镀上了一层透明的光圈,每一朵看起来都那么绚烂,映在脸上投射出浅浅的阴影。

这样的场景一定和几十年前没有什么分别,晚杏一定又在回忆她和林渐风一起度过的那些日日夜夜,从胸口里延伸到全身的回忆,像一小块戳进皮肤里的麦芒或者仙人掌上细细的刺,轻轻一碰就会传来尖锐的疼痛。

我也开始回忆我和晚杏相处的日子。

她最常和我说的是“把张家订的织锦送过去,把李家那件衣裳拿过来绣”。

“诶诶诶,你怎么那么笨简简单单一幅蝶恋花都绣不好”。

“吃饭吃饭,都给我吃完不准嫌三嫌四”。

每天重复着这样的生活,在布满白色杏花的天空下从清晨到夜深。

一株株杏花落了又开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如同每一个从天黑到天明的等待,永远不会结束。

如同每天从不同的人家送过来的织物。

晚杏是这里最出色的绣娘,我们每天都能接到很多订单,这些订单里有小小的一方丝帕,有长长的一幅壁画还有火红的嫁衣,每天每天好像永远不会断绝。

每次绣嫁衣的时候,我总能看到晚杏眼睛里的悲伤,只是她每次都用“整天埋在各种颜色的布料里所以不高兴”来搪塞我。

其实我知道那种痛。

一根根丝线一针针穿透那些红色的光滑的布料,形成好看的花纹,就好像一针针刺进心脏里,然后堆积在一起,扯不断,也推不开。

做工的时候我常常会忘记换一根大小合适的针来绣,过粗的针刺破布匹会留下一个个空空的针洞,要让这样的洞消失也很简单,只要用指甲轻轻的刮两下就可以复原。

那心里的洞呢?用什么才可以修复?

任何事物都会有尽头,年年盛开的杏花还有一天天老去的生命。

晚杏把自己关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的时候,天空才刚刚出现朦胧的白色,眼睛刚好可以看清满院杏花的轮廓,空气中就飘满了食物的香味。

晚杏给我们做了早饭,依旧是一碟煎蛋,一笼包子。

从院子中间的石子路走过去,在最后一棵杏树的背后有一间小小的厨房。透过稀疏的树枝看过去,晚杏正在一个个的捏着包子,细细地给每一个都打上漂亮的皱褶。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穿着红色的裙子,衣袖高高挽起,前前后后的忙碌着。

发现我在看她,她大声的喊我,“看什么呀还不过来帮忙?”

“以前渐风还在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天还没亮就起来做早餐,那时候他说要教我,我回答他说只要有一个人会做饭就够了,所以我从来没有下过厨房。”晚杏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抹了一把脸,脸上立刻粘上了一小团绵软的面粉。

“其实我有偷偷的学,只是总是学不好,本来我想等我什么时候学会了就可以为他做早点,可是他却离开了,而我这些年也没有好好学。”

她伸出手掌,掌心静静地躺着一个难看的包子,奇怪的形状像小孩子随手捏的泥团。

她换了一种凶巴巴的语气说:“你老实告诉我,我捏得好不好。”

于是我说一定很好吃吧。

我看向晚杏,她的头发被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轻轻扬起,她伸手拢了下头发,头发上也被涂上了一层白色的粉末。

“我从小到大都分不清东西南北,虞静静,你说这风是东风吗?”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其实在鱼的世界里是没有分东西南北的,我在心里补充道。

然后是长长的沉默,天空的颜色慢慢变得明朗,那些深深浅浅的轮廓也渐渐露出本来的面貌,世界开始清晰起来。

又是新的一天。

在我把最后一个包子摆好的时候,栀澜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她是最贪睡的那一个。

我们三个人静静地吃完了早餐,包子散发出来的热气缓慢的向上延伸,由纯白变成透明,最后消失不见。

一种看不见的忧伤像这些热气一样缓慢而真实存在的飘浮在空气里。随着时间慢慢变浅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然后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出来买早餐的时候,看见包子铺的老板掀开蒸笼的盖子,然后那些白茫茫的蒸汽争先恐后的冒出来,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那些忧伤的情绪又会像这些蒸汽一样跳出来,碰到滚烫的脸颊,然后变成潮湿的液体。

其实很容易掉眼泪。

晚杏连续做了十七天的早餐。

第十八天的时候她依然做了包子和煎蛋,只是她人却不见了。

我们找了她很久,最后找到她的时候是在那片大大的杏花林,那一袭红衣在风里轻轻的舞动。

这一次她化了艳丽的妆容,眉间点缀着一朵梅花状的贴花,凤冠霞帔头发尽数盘起,是新娘子的打扮。

我轻手轻脚的走近她,她靠在树下嘴角还挂着微笑,可是她已经没有了呼吸。晚杏和她曾说过的一样,在她亲手种下的杏林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长长的披风里藏着一把缠满金丝线的匕首,刀刃深深刺进了她的心脏,那套红色的嫁衣早已被血液浸湿一靠近就能闻到浓浓的腥味。

晚杏的手上握着两块白色的帕子,是她的两封遗书。

一封写给林渐风,上面只有短短的几句话:昔年一别,思君已久,虽已白头,共赴黄泉。

一封写给我,很长的叮咛:虞静静,我这一生快乐的日子不多,细数下来只有短短的两年零三个月,我把它换算成了八百二十二天,这样听起来不会那么单薄。其中一百一十五天是在我二十岁的时候,遇见了我爱的那个人然后和他一起生活,剩下的七百零七天的快乐是你带给我的。

我知道在这些匆匆划过的岁月里我的行为并不符合我的年龄,我也知道自己其实年迈到可以做你的祖母。

我多么希望我还可以多在这个世界上停留一会儿,像我的老师对待我那样慈爱的关心你。可是我不想让他等我太久,请你原谅我的自私。

还有栀澜,她是个乖孩子,我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把你当亲姐姐看待,我也知道你们一定会相互扶持所以我很欣慰。

是我不善于表达吧,只能用这种方式向你们告别,我一直和你比较亲近,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虽然你的脾气不像我这么差。而栀澜总是那么安静那么不爱说话。

作为她的师父我不是不喜欢她我只是不懂得去找话题,你代我向她道歉吧。这些年我也攒到一些钱也许不算多,可是我以后也用不上了,我知道这么久以来你一直想着你的那个他。

温怀远--听名字就是一个很好的少年郎,你就带着这些钱去找他吧,就当是你在这里陪伴我的报酬。

你不用为我难过,我和我爱的人有了同一个归宿我很开心。

就像当初老师在弥留之际看见她的夫君一样,我也看到了我的夫君,尽管我们还没有成亲可是请不要介意我这么称呼他。

他还是像四十年前那么年轻,而我已经满脸皱纹,他骑着马向我伸出手表情和以前一模一样。

我还看到了我的老师,她也还是那么亲切那么慈祥,只可惜她活着的时候我还陷在自己的悲痛里,我带给她的也全是痛苦可是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字半句。

现在我要去见我一直想见的人,我想要一直看到他们。

虞静静,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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