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环顾了一遍这个被绿色植物覆盖的地方,背上行囊向吟雪告别,她一直送我到山下。走了很远我才敢回头,这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还是那么青翠,大朵的白色云朵静静漂浮着,一动不动。
吟雪的身影已经不见了,而我最初想要见的那个人,没有来送我。
恍惚间我想起我刚离开白露河那天,也是这样的晴天,阳光照在身上是刚好能让人觉得舒适的温度。我也是这样孤身一人,不同的是当时的我满怀着希望和热情,沿着弯曲的小路一直走一直走,没有回头。
下山的路上,吟雪和我说了几个故事。
第一个是她父母的故事。
释心原来的名字叫玉帛,“声名朝万国,玉帛礼三坛”的那个玉帛。
玉帛三岁习文,七岁就能作诗,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得中状元,被封为礼部侍郎。可是官做得越久他就越明官场的黑暗,世态的炎凉。
百无一用是书生,于是他烧尽所有藏书,辞官还乡。
翻过一座不算大也不算高的山时,他看见陡峭的山路旁一个姑娘背对着他坐着,不停揉着自己的脚踝,旁边放着装满春笋的竹篮。他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天生好心肠的玉帛走过去询问姑娘是否需要帮助,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可以走了。”
他这才看清了姑娘的长相:巴掌大的小脸,肤白胜雪,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头上,唇红齿白,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漂亮得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
这一眼让他的心都漏跳了半拍。
有些人即使是相处一辈子你也不会动心,有些人才刚碰面你就会觉得,就是她了。
玉帛瞬间就红了脸,支支吾吾地看着一脸疑惑的姑娘说,“小生姓章,立早章,名玉帛。敢问姑娘芳名?”他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可她却顿时生了气,“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姑娘还受着伤,自己却只想着结识人家,实在不是君子的行径。
于是本就泛红的脸涨得更红了。
他连忙道歉,“是小生唐突了,小……”
“停停停,”姑娘打断了他的话,“我没念过书,不懂你们读书人这一套,道歉的话就不必说了,你啊,该干嘛干嘛去吧,不用在这耽误时间。”
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可是玉帛却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她有些可爱,他定了定神,平静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帮助你。你看天已经快黑了,你一个弱女子孤身在这荒郊野岭,遇到坏人怎么办?还是让我送你回家吧。”
他这话说得诚恳,姑娘略微思考了片刻,还是拒绝了他。
他明白她是把他当成坏人了,也不知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玉帛走过去不顾姑娘的挣扎,说了句“得罪了”,便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往山下走,姑娘气极了,对着他的胸口又是捶又是打,他连哼都没哼一声。
她终于妥协,他安全地把她送回了家,还知道了她的名字:婉溪。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他感叹,“能想出这样好名字的人,一定是饱读诗书的才子吧。”
她无奈地扶额,“什么呀,我出生那天我娘刚好在溪边洗碗,突然觉得腹痛难忍回到家便生下了我,给我起名为婉溪。”
玉帛没忍住笑,被手中的茶水呛得连连咳嗽。他用袖子擦擦嘴,去看坐在对面的婉溪,她皮笑肉不笑地敲着桌子,一脸幸灾乐祸。
婉溪住在一个家家户户门前开满月季花的村庄里,村外是大片大片种满水稻的良田和连绵起伏的青山,缓缓流动的绿水。每天早晨爬起来就能看见那些沾满露水的花朵,那些穿透晨雾的阳光,再走几步,就是沿着小路或站或坐不断叫卖的菜农和推着清粥小菜到处跑的小贩。
这时天刚蒙蒙亮就扛着锄头挑着担子在田里忙碌的人也陆陆续续踩着早晨的阳光回来,遇见熟人便打一声招呼,问一句,“吃过了吗?”
来人扯着脖子答一句,“早吃啦,哪像你啊,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声音大到整条街的人都能听见,于是路边端着碗大口扒饭的人也顺着喊一句,“老哥哥啊,别忙活了!来我家吃饭吧!”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玉帛推开门,拿起水壶给门前的月季浇了点水,不由得感叹那些诗人所向往的田园生活也就是这样了吧。每天都能吃到刚从地里挖出来没多久的新鲜蔬菜,看到徐徐盛放的花朵,他忍不住一天又一天地推迟还乡的日子,这一推就是一生。
却不是因为向往田园生活,而是因为爱上了那个动不动就生气的小女子。
后来的很多年里,当他坐在空旷的山崖上打坐,微风一遍遍拂过脸庞的时候,当他看见女儿跑过来缠着他要听他讲故事的时候,他常常会想,如果当初没有选择留下,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那一年,玉帛刚好二十岁,婉溪也是二十岁。
二十岁,已经算是老姑娘了吧。可是她却没有成亲,也没有心上人,村长的儿子桑悦已经是第九次提着红纸包好的聘礼上门求亲了。那一年老村长不多不少刚好七十岁,而桑悦不过十七岁,比起婉溪还差了整整三岁。
村长平时就对这个儿子有求必应,桑悦整天就只知道吃喝玩乐。坑蒙拐骗,小偷小摸的事情没少干。总是今天抓了这家的鸡,明天又摘了那家的梨,老村长就每天每天地挨家挨户道歉,却从来没有一次真正处罚过儿子。
桑悦在父亲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下日渐变本加厉。
他开始肆无忌惮地拿走集市上贩卖的水果,糕点,玉器古玩,却从来不付钱。老村长总是拄着拐杖一脸疲惫地替儿子收拾烂摊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水果是自家种的,玉器古玩也是假的,所以每个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拿到自己应得的钱谁也不会计较。
没有人想和村长对着干。
同时,也没有人愿意和桑悦攀上关系,每个人都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