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章 旧时书(1 / 1)不听晚风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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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而稚嫩的脸,总是和天气一样多变。

遇见朋友会跑过去用力拍一下他的肩膀,嘴里不断说着调侃的话眼睛却看着不断延伸着伸向白茫茫的天空的,那条走过无数次的路。

类似于,“你怎么也在这,我老远就看见你了。”

“你今天穿得可真难看,衣领上还有一块油渍,说吧,中午吃的什么。”

这样的调侃。

回过来头来的朋友便气急败坏地回,“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是蓬头垢面跟乞丐似的。”

每天每天重复着的无聊的话题,可是又永远不会厌烦。

但如果站在面前的是自己喜欢了很久的那个人,又或者是回到家面对着那个很温柔可是有时候又很唠叨的母亲,那么浮现在自己脸上的一定是另外一种表情。

这样的只属于少年时期的变化。

一旦步入了中年,所有的情绪就仿佛是一本被翻到了最后一页的书,再重新去看已经看过的故事就不会再有多大的波澜。

视线定格在那些陈旧的文字上,只等有一天被蒙上厚厚的尘埃。

比如采姨,比如温叔。

比如我的母亲,还有总是絮絮叨叨的年迈的婆婆。

--或许不该把老人家也归在这个类别里。

我回过神往不远处的那片草丛里望过去,拿着竹筒的少年扯过身上敞开的大衣,顿时苦了脸,“这这这……这什么时候破了个洞?”秦时随手把竹筒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这可怎么办?”

竹筒里的蛐蛐立刻争先恐后地跳出来,四散跑开了。

“都叫你不要穿这件衣裳出来了,”怀远从另一边的草丛里探出头来,“你自己偏要穿,怨不得别人。”

“你看看,好不容易抓来的蛐蛐也全跑了。”

秦时连忙捡起竹筒使劲晃了晃,里面果然空空如也一只也没有剩下。他又是一阵抱怨,干脆仰面躺下,捶胸顿足地哼哼着,“这下亏大了。”

在地上躺了片刻,秦时伸手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皱着眉头望向有些刺眼的天空,“那边那个穿蓝衣裳的,别光说我,你又抓了多少?”

怀远转头看了一眼翘着二郎腿的秦时,冲他晃了晃自己手上的竹筒,咧嘴一笑,“满载而归。”

“真的?”秦时说着就要从地上爬起来,好像之前那个哭丧着脸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欸,你可别打歪主意,我还要分给小鱼呢。”

怀远制止了他的动作,然后捧着竹筒巴巴地跑过来在我面前打开,“小鱼,你看,有这么多。等一下挑几只壮的留着玩,剩下的卖给药铺还能买几串糖葫芦呢。”

“药铺的人也喜欢斗蛐蛐吗?”我有点疑惑。

“不不不,蛐蛐又叫促织,是一味药材。”

“药材?可以治什么病?”

“这个啊……”怀远立刻涨红了脸,细弱蚊蝇地说了一句,“利尿消肿。”

“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我在心里憋着笑问他,脸上不动声色地去拉他的手,“那我们回去吧。”

而另一边的秦时见我们要走,急忙跑过来说,“等等,等等,卖给药铺不如卖给我,我爹就是做糖人的,我免费送你们两根。”

说着就要动手抢。

“糖葫芦,不是糖人。秦大爷您耳朵不好使吧。”怀远却好像预料到了一般微微一侧身就躲过去了。

“这不都一样吗?”一击扑空,秦时尴尬地挠挠头笑道。

“我再加一根,三根还不行吗?”他不死心地追问。

“不行。”

“五根,好兄弟,你就给我嘛。”后半句带着点撒娇的味道。

“给你给你,鸡皮疙瘩都被你吓出来。”怀远把手中的竹筒递过去,“喏,自己拿去那边分。”

秦时一步三跳地跑过去捡起被他扔在草丛里的竹筒,又一股脑地往里面倒蛐蛐,等他把我们那根竹筒扔回来的时候里面就只剩下瘦瘦小小的三只。而他自己则哼着歌风风火火地跑下山了。

那件被他当做宝贝的破了一个洞的狐裘,静静地躺在他躺过的那片草丛里。

“他这样浪费真的没关系吗?”我看着已经缩成一个白点的身影,忍不住笑了一下。

“谁知道呢,我们只要记着找他要糖人就可以了。”怀远也笑了笑,然后握住我的手慢吞吞地跟在已经看不见了的秦时后面。

此时已经临近黄昏,日头斜斜地挂在天空一角,散发着暖黄色的光。

像一滴被滴在潮湿纸张上的墨水,把周围的那一圈空白也染出浅浅的颜色。

走到秦时家门口的时候太阳就完全落了下去,只留下一些薄薄的云彩零星地飘着。

刚准备伸手敲门,门缝里就传出来一声,“败家子!”

“你……你想气死我啊!”苍老的声音带着颤音。

“爹,逝者已逝,来者可追,您就别计较了。”年轻的声音讨好地说。

“你说什么?你用‘逝者已逝,来者可追’来形容一件衣裳?”苍老的声音又拔高了几分,“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娘,你去……你给我去你娘的牌位前跪着,我不叫你起来你不准起来!”

“爹……”秦时刚想再说些什么,门里又传来一句更大声的,“还不快去!”

我和怀远对视了一眼,静悄悄地从台阶上退了回来。

转头的间隙里,又听到一句颓败的叹息声,“孩子他娘,是我对不住你,都怪我把他惯坏了。”

我曾经听别人讲过这样一个故事,秦时生下来就只有父而没有母。他的母亲嫁入秦家五年一直没能受孕,夫妻两个人总是无休无止地争吵,路过的人时不时地能听到从他们家里传出摔东西的声音,男人的怒吼声和女人的哭声。他们到处寻医问药,煎了几十年的药也吵了几十年的架,终于有一天秦家人欢天喜地地大摆宴席,说秦夫人有喜了。

只是当时的秦夫人已经是四十五岁的高龄,早已经过了适合生育的年纪。

可是看着她挺着肚子一脸幸福的样子谁也不忍心泼她的冷水。

女人啊,有了孩子才是有了依靠。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到了秦夫人分娩的那天,不出所料地生了变故,一盆盆的清水端进去,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来。秦夫人痛苦的叫喊声就算是隔着两条街也听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叫喊声持续了整整三天,第四天凌晨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女人就去了。她到死也没能顺利诞下腹中的孩子,秦时是她求着稳婆用刀剖开自己的肚皮硬生生取出来的。

“吵了一辈子架,以后再也不用吵了。”她合上眼睛前只留下这样一句话。

而她的相公知道后为她守了三天灵差一点就跟着去了。

“唉,真是作孽啊。”每当妇人们在茶前饭后聚在一起谈论这件事的时候,总会有人发出这样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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