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不归,一枯谷,一骸骨。
离、柳二人跪坐在应烛尸首边,两人皆无话,眼看着应烛的尸体冻成冰,再碎掉,最后只剩下莹莹一块巴掌大的玉骨。
离情拾起玉骨,握在掌中,上面有应烛的气息。
柳含清深吸一口气,竟觉得自己从未这般胆怯过。
“离···离情。不、景夜,我······”柳含清实在是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离情伸出手臂,一把揽住柳含清,将头埋在她的颈窝,柳含清只觉得自己颈窝处一片温热湿气,不过一会儿,她衣领处已经湿透了。
她伸手拍着离情的背,听不到他的哭声,但她知道此刻他的世界已经崩溃一半了。
景夜最不喜欢跟她讲神界的事儿,他似乎厌恶那个地方的每一个人。但应烛却是他最爱提的。
他会说应烛在战场上如何如何的英勇无比,也会说在战场之下是怎样贴心可爱。他会说应烛帮他挡了多少冷箭、救了他多少次,也会说应烛为了一口肉缠了他多久。
但他从来不说应烛是他的坐骑,是他的部下。只说是他唯一真心的朋友。
因此柳含清还费了许久的脑筋想,一个人,怎么会这么极端。战场上是杀神,战场下却是个小可爱。
今日见到了应烛,还真是。
可爱的杀神。
离情趴在柳含清肩头许久,再起来的时候,只是眼眶通红,却不见泪痕。
“阿清,我回来了。”离情道。
阿清,我回来了。他这句话,是用景夜的身份说的。
景夜喜欢叫柳含清阿清,他觉得这样比起一般的称谓更加亲昵。
柳含清也喜欢听景夜叫她阿清,她从来没想过,一脸冷酷无情,高傲不羁的堕神会因为一个称谓像个小孩子似的跟她探讨了许久。阿清这样有些可爱的称呼,从景夜口中叫出来,她总觉得有几分反差的可爱。
“什么时候。”柳含清低着头,不敢直视离情。
“许久了。”
“对不起。”柳含清道。她这句道歉,是为应烛。
离情顿了一会儿道:“不怪你,应烛都不记恨你,我也没理由怪你。”
“可是,毕竟是我三哥为了护我才······”柳含清咬着嘴唇,她实在说不完这后半句。
离情心中此时也是十分复杂。如果不是应烛一开始没有认出他,他们不会打起来,可他也知道,应烛若不是被逼急了,也不会轻易下死手。
应烛为了护自己起了杀心,柳南丘为了护柳含清下了杀手。
这其中何对之有,何错之有。孰是孰非,本就说不清。但他与应烛数十万年的感情,刚见面就是生离死别,他不恨吗?恨!
但他更恨自己。是他没护好应烛,也是他没护好柳含清。他谁都不能怪,只能怪自己。
“阿清,宽心吧。”离情摸了摸柳含清的头,劝慰道。
本是最需要安慰劝导的人,反过来劝慰别人。
十多万年前,他反天帝,覆灭神界,身边站了成千上万的敌人,和一个朋友。
本来他身边也不止一个朋友,但经历过背叛、倒戈、临阵脱逃后,一直在他身边的,就只剩应烛了。
那时应烛威名震天,神界众人忌惮他与应烛,迟迟不敢派兵剿灭。
直到景夜一步步杀光了所有维护天帝的天神,逼到了九霄殿上。
那时天帝身边就只剩他两个儿子,司时和司空。两人共同掌管时空。
景夜和天帝那一战,打了许久。他们打到朝圣殿毁、瑶池台落,神界就在两个人交手中一点点崩溃、瓦解。
天帝不愧是天帝,就算是景夜,在他手上也没占多少便宜。直到天帝突然发现,自己两个儿子已经被应烛吞入腹中,心神大乱,景夜抓着这个机会才击败天帝。
但天帝临死前,拼尽修为在景夜身体里打下了堕神印,景夜因虚耗过度掉落凡间,在东海神屿上沉睡了十多万年。
应烛则因为吞了司时和司空,身体承受不住两位主神的巨大神力,掉落在了凡间不知何处。
景夜醒过来后,受堕神印影响,几次险些入魔,他一直以为,应烛已死,早已在东海神屿为它立了一块碑。而应烛呢,自落入凡间沉睡数万年后再苏醒,就一直被凡间修士叫做睚眦,对它喊打喊杀,它堂堂神兽,就为了不伤人性命,躲躲藏藏了这么多年。
十多年前,应烛躲到了两不归,这次,它打算用两不归永永远远将自己藏起来。它设了毒雾,使凡人不得进,布下毒虫毒草,使修士望而生畏,借着吞了司时、司空获得的能力,改变了两不归里的时空,令人不可走到尽头。
但它留下了一条小溪,它想,只要不是太蠢,能看出这溪流的蹊跷,要逃出去也不算太难。
离、柳二人心情都十分复杂,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慢慢走出了两不归,两不归外童氏宗主与童氏一众弟子并乐无忧、柳南丘都在谷口等两人。
看见柳南丘,柳含清赶忙到他身边,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三哥,劳烦先回客栈护着叶难秋和穆天仇。”
柳南丘看了柳含清一眼,自家妹妹明显是在找借口让自己回避,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也照做了。
乐无忧赶紧绕着柳含清和离情转了一圈道:“师父、师兄,你们都没事儿吧?”
柳含清扯了扯嘴角,强行露出一个不太美观的笑道:“无碍。”
童氏宗主童程上前抱拳道:“仙君,不知这下面······”
柳含清一拂袖,面前出现近三十具枯骨,皆身着童氏青衣。
“童宗主,这是我从两不归里带回来的,您节哀。”柳含清道。
“哎呀!这、这、这!该死!该死!”童程一甩袖,满脸怒容,又接着对柳含清抱拳鞠躬道:“童程今日在此谢过几位仙君、仙长,入两不归、除睚眦!今日睚眦得除,我童氏大仇得报,广陵的百姓也少了这无端的性命之忧。”
柳含清将童氏的话听在耳中,心中又是五味杂陈。童氏只知道“睚眦”伤他弟子,“睚眦”一死他当然高兴,柳含清听着这几句话却怎么也无法应承回去。
身边离情的气息又沉了沉,她知道,再这么下去,离情就真要怒了。
“童宗主,我们就先回了,您也先为这些弟子先安排后事,我们就不打扰了。”柳含清道。
眼下,还是将离情带回客栈,让他一个人先待会儿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