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莱拎着自己和阿玉的保温瓶走到开水房,沿路碰上几个同学抱着书本从图书馆回来,她笑着打了声招呼。她打开瓶盖,将水壶对准水龙头,拧开,滚烫的热水“呼啦啦”往里跑,很快就蓄满了一整瓶。
每次她拎着蓄满开水的保温瓶往回走时,都会脑补水瓶突然爆掉,开水溅她一身烫得直跳的可怖场景。她想,自己大概是有被害妄想症吧。
阿玉急急忙忙跑过来的时候,她正在想中午是吃六块钱的担担面还是八块钱的烤肉拌饭。
“于……于莱。”
阿玉手撑在膝盖上不停喘气,手里还拿着她的手机。
“怎么了?”
阿玉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刚刚的通话内容荒谬得像是听了某条被推上热搜的社会新闻,她盯着于莱心翼翼地用尽量不慌张的语气缓冲所之话的力度:“你妈……出事了。”
这次,臆想里的场景终于发生了,只不过保温瓶没有爆裂,只是砸在地面上倒向一旁,瓶塞摔出来,滚烫的热水像刑满释放的罪人迫不及待地往外溜,有的顺着力度流到水泥地外,浸入土里。有的毫不留情地,爬上女孩娇嫩的肌肤,砸出证明它存在的红点。
于莱屏住呼吸,缓缓拿过阿玉手中的手机,翻到最近的一个通话记录,是个陌生号码。她轻轻按下,电话那头没有几秒便接通了。
“喂,秦芬的女儿于莱吗?”
“嗯。”
“我是花容街道派出所民警刘,你母亲……今早跳楼了。”
于莱放在裤边的左手停止颤抖,她听不见电话那头还在什么,好像连自己的心跳声也听不见了……她看见阿玉在她面前皱着眉头嘴巴不停张合,她感受到耳旁的手机失去控制从手里滑落,坠在地上翻滚一圈背对着她,那张泛黄的照片上,她抱着妈妈,妈妈也抱着她,嘴角还挂着难有的笑容……
倒地的那一刻她在想,跳楼……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脑子里什么也没有,眼里只看得见无云的空,而后在心里对着它向这个世界告别……
“于莱,于莱!”
阿玉接住晕倒的于莱,着急地唤她名字。坐在宿舍门口的宿管阿姨扔下瓜子冲过来,一秒不敢耽搁将人背上跑往医务室。
“于莱啊,长大以后你想做什么呀?”
“卖苹果!”
“哈哈,瞧我们于莱多有出息,要继承妈妈的事业呀?”
“嗯!”
于莱坐在饭桌前等着爸爸替她将最后一个虾壳剥掉,妈妈不停从盛满番茄的盘子里夹出炒鸡蛋放入她碗里,她只负责端着碗,乖乖吃饭。
……
“于莱不怕,就算只有妈妈一个人,我也会把你养大,于莱不怕……”
爸爸离开那,她醒来哭了很久,妈妈就那样一遍又一遍地轻抚她头发,告诉她还有妈妈。
后来……怎么就变了呢?
难道是因为她长大了?所以妈妈不再做妈妈了。
……
“于莱,要是有一……妈妈离开了,你会……”
“会。”
会恨你,永远不原谅你。
她没有听完那时妈妈想的话,她不想听,不想假设。
眼泪顺着眼角滑下,落在白色枕头上湿得明显。
一睁一闭,一睁。
她看清了站在病床前的阿玉和班主任,看清了学校医务室独有的模样。她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手臂被两人抓住。
她轻轻挣开,对着地面扯出不太让人信服的笑容:“我没事。”
她要回家。
“阿玉帮你买好了票,她陪你回去吧。”
“是啊于莱,我陪你回去,今晚的票。”
“不用了。”
她拂过阿玉抓住自己的手:“我……有亲戚在家。”
阿玉知道她爸爸离开了,担心她一个人。但她不愿她跟着,只好胡诌了一个理由。
“是吗……那你路上……”
“放心吧,到家给你电话。”
于莱不止一次后悔当初没有再多考几分进到市她喜欢的那个大学,也不止一次后悔为了喜欢的专业放弃留在市一个不太好的学校。
可妈妈总宽慰她,要喜欢才会努力,要努力才会有将来。
她便信了。
回到市,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派出所,而是回了家。
打开门,她看见轮椅还好好地摆在窗户旁边,家里的一切也都整理得干净。她很疑惑为什么妈妈会选择拖着不太灵活的双腿爬去另一栋楼,然后一跃而下。从她们家窗户望下去,这高度……也足以致死吧。
回过神来,她自嘲般地笑了,笑自己刚刚好像是在疑惑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为何不就地自杀。
兜里的手机响了很久,她掏出接起。
她关上门,将衣服上的帽子盖上脑袋,一步一步,慢慢走向离家不过几百米的派出所。
民警看见她的时候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她轻笑,是因为没看见她哭吗?
“基本可以确认是自杀。”
“嗯。”
“平时……她有什么这方面的暗示吗?比如总是想不开啊或是想些不开心的事情。”
于莱摇头。
“那她以前有受过什么刺激吗?她的腿是怎么赡?听周围领居她腿一直都有点瘸。”
“时候我被一个怪叔叔抓到了仓库。”
然后妈妈赶来,跟那人搏斗,伤了腿。
如果妈妈的是真的话。
她一直知道妈妈在隐瞒自己什么,她那个怪叔叔只是迷晕了她,她不信。她想,一定是自己被侵犯了,所以妈妈才处心积虑地隐瞒着她,怕她寻短。
可现实就是这么讽刺,怀抱秘密的那个人最先崩溃,留下被保护的那个人,带着永远无法求证的疑惑度过余生。
她机械地回答民警提出的一个又一个问题,他向她了解帘年的事情,她把埋在心底的那段记忆都坦白了,但她并不指望他们能替她找到那个魔鬼,就算找到……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了。
她拒绝了去看妈妈一眼的提议,她还没准备好,再等两。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永远不会准备好。
她走去妈妈摔落的现场,那里被围了起来,路过的人都皱眉指指点点而后快速经过,生怕停留太久便会沾染上霉气。
她蹲下身子,看着地面上那个人形粉笔画,以前她以为自己很胆。只要一想起过去便会全身发冷,只要看见暗巷就会哆嗦,如今看来,好像那层胆的膜已经被谁撕开,连死也不怕了。
她准备,今晚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