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刘易虽然年老,但身子骨其实还算硬朗,在他人看来多病的样子,不过是他装出来的罢了。
至于装病的理由,老爷子当初无非是想让刘孔放弃举业,尽早接手家族书坊的产业。
当刘孔表示要前往省城,应试下个月的大比时,老爷子的内心是感到诧异的。当年,老爷子过了而立之年,便已啃然领悟到,名教中自有乐地,何苦多求?
如今刘孔已是不惑之年,为何还执着于功名呢?照刘孔的说法,是因为他的逆子刘舜突然懂事了。唬弄谁呢!那个小祖宗自己不学无术,还能劝起学来了?
老爷子觉得,这其中一定有其他的隐情。莫非是因为这三年书坊经营得不好,刘孔泄气了,所以又想不开了?
三年前,刘孔突然想开,从老爷子的手里接过了家族的书坊产业,乔山堂。这三年,刘氏的乔山堂被余氏的双峰堂逼到了绝路上,老爷子其实是心知肚明的。
在老爷子看来,并非刘孔不善经营,只能说是风水轮流转,乔山堂的时代过了,轮到双峰堂登台了,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老爷子授意刘孔,不要瞎折腾,不要与双峰堂硬干,只须蛰伏起来,熬过这段时间,等双峰堂的风头过了,乔山堂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即使如此,刘孔见双峰堂出版的《东游记》,蹭到了《西游记》的热度,便也想依葫芦画瓢,意欲请人撰写衔接《西游记》的故事,筹谋一场乔山堂的翻身仗。
老爷子深知,请人撰写特定的命题故事,需要预付数目不少的润笔之资。到时候,新故事辛苦刻印出来,万一卖不出去,只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血本无归。
前几天,老爷子见刘孔热情高涨,不想泼他一头冷水,便示意他可以去县城聘请杨老先生撰写故事。原来,杨老先生与老爷子是故交。
老爷子心想,杨老先生看在故交的份上,兴许不会提前索要润笔之资,而是等新故事出版上市之后,再根据销量情况,给杨老先生提供一笔报酬。
“听说你今日一早就出门了,是不是去过县城了?可曾拜访过杨老先生了?”老爷子问道。
刘孔本已不想再提杨老先生,这会儿听老爷子问起,心下不禁思虑,反正明日他就前往省城了,乔山堂已经交给刘舜,蹭《西游记》热度的事与自己无关了。
想毕,刘孔撒谎道:“县城确是去了,只是今日杨老先生不在家,因而没见到人,若要请他撰写故事,不如吩咐刘舜明日再去即可。”
刘孔假装没见过杨老先生,不过是不想背“迟了一步”的黑锅,被余氏双峰堂抢了先机的消息,不如就让刘舜转告老爷子吧。
反正老爷子一开始就无意蹭《西游记》的热度,什么筹谋一场翻身仗,就当没这回事了。若是刘舜没请到人,老爷子知道刘舜的斤两,想来也不会在意。
老爷子虽无意蹭《西游记》热度,却想借机考查一下刘舜,又不想刘孔再操心此事,于是说道:“聘请杨老先生的事,我会看着办,就不必跟你那逆子多说了。”
“孩儿知道了,何况明日就动身离家,也无暇多说,那逆子素来粗鄙,今后就靠父亲调教了。”刘孔说着,心下窃喜。
刘孔经营书坊的这三年,乔山堂始终被余氏的双峰堂踩在脚底下。只要刘舜接手了乔山堂,这些的黑锅就全由他来背了。刘孔此次前往省城应试,可谓全身而退。
老爷子本以为刘孔前来辞行,会陈述书坊这三年的经营状况,不想却始终只字未提。书坊经营得不好,刘孔不敢说,想是失落到了极点,恐比大考落第还要沮丧。
难怪突然想不开,要前往省城应试,果然不是因为刘舜懂事了,老爷子自以为看出了真相,没有被刘孔给唬弄过去,也觉得心下窃喜。
屋外的刘舜多次听到“逆子”“调教”等字眼,并不知父亲和老爷子的所思所想。他们二人虽藏得深,不过对刘舜的嫌弃倒是溢于言表,确切地说,是死去的那个刘舜。
重生的这一个月以来,刘舜就少有机会见到老爷子。每次要来后院问安的时候,老爷子都躲在屋里,且不让刘舜进屋。就算是跟随刘孔一起来,也只能守在屋外。
此时,刘舜见屋门开了,父亲刘孔从屋里走了出来,说道:“老爷子叫你进去。”
“叫我进去?我一个人?”刘舜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此前见到老爷子,都是一家人吃饭的时候,二人还从未曾独处过。
“去吧,去吧!”刘孔挥了挥手,示意刘舜自己进去,随即灰溜溜地离开了后院。
刘舜独自进屋,向老爷子问安道:“孙儿拜见祖父,愿祖父身体安康。”
“你身上的伤刚好,起来坐着吧!”老爷子说着,仔细观察着刘舜的举止,心下思索,这孩子当真被打傻了?
此前,老爷子可是不敢让刘舜进屋的,这个小祖宗,只能远远躲着,惹不起,一旦黏上了,要想甩掉可就难咯!若不是听说他被打傻了,老爷子今日也不会让他进来。
何况,刘孔刚才还瞎扯淡,说刘舜突然懂事了,还想接手书坊的产业。唬得了他爹,唬不了他爷爷!老爷子倒是要看看,小祖宗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是你劝你爹前往省城应试的?”老爷子问道。
刘舜答应了一个“是”字,也不多做解释。
老爷子又说道:“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接手乔山堂了,对吧?”
刘舜错愕,没想到老爷子竟是在给他下套,当下真是百口莫辩,何况也没有时间说,只能继续洗耳恭听。
“你不必多说什么了!”老爷子似乎并不想给刘舜辩解的机会,随即说道:“你若真心想经营书坊,也不是不可以,照我说的去做,一切都好商量。”
“孙儿不才且无礼,三番五次违逆长辈,还请祖父多加调教。”刘舜只能暂且先认下“逆子”的身份,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老爷子听了,心想,听听这话说的,还真有点儿像模像样,真金不怕火炼,是不是纯金的,炼一炼就知道了,于是说道:
“明日,你爹启程前往省城,你随他的马车去一趟县城,拜访一位别号齐云的杨老先生,具体事由到时候问你爹便知。”
“去县城?”刘舜疑惑道:“父亲今日不是去过了吗?”
“他说今日没见到人,杨老先生不在家。”老爷子说着,心下却想,何必跟他解释,还真是个小祖宗了,随即恼了,喝道:“哪来这么多的废话,你明日是去还是不去?”
刘舜虽能猜到,刘孔今日外出受了委屈,但不知刘孔已经见过杨老先生了,于是无比恭敬地说道:
“祖父的话,有如圣旨,孙儿必当俯首听命。”
老爷子顿时神气起来,命道:“这样便是了,我明日再等你的消息,出去吧。”
刘舜答应了一个“是”字,随即告退,正要走出屋子,又听见老爷子喊道:“回来,我还有话。”
刘舜于是回头聆听,只听老爷子说道:“明日一早你爹启程,我就不出门送他了,你替我转告便是。”
刘舜又答应了一个“是”字,随即走出屋子,离了后院。
第二日一早,刘孔雇了一架马车,从麻沙镇崇化里启程出发,前往省城应试。书坊长工刘田之子刘庆随行,算得上是半个书童,伺候在刘孔的左右。
刘舜随车去往建阳县城,带着老爷子的“圣命”。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出门,见识外面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