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墨夜色里,一举一动几不可查。
林景绣低眸望着按压自己脚腕的素手,不轻不重的力道,明明是亲密的举动,竟被苏祁做得客气疏离。
她视线往上,轻易便瞧见他沉静认真的神色。
若非是自己提出,她恐怕会以为,眼前这个人真的待她到此种地步。
可终究……是假象。
撩火过境,烧灼她的心房,面上蒙上一层绯色,林景绣突然庆幸是在夜色里。
另一股念头同时升起,越演欲裂,几乎让她心慢了半拍——这个人,未来会成为自己的夫君。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吃了蜜糖,用目光临摹他的眉眼、鼻子、下颌……
须臾,声音小了,苏祁眉目一冷,温柔的神色荡然无存,起身躲在一棵树后聆听。
林景绣就这样望着他,仿佛刚才全然是幻觉。
“看来没发现我们。”苏祁听见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暮色里,天地一片寂静,他这才把微微出鞘的剑收起,边走边道:“今晚恐怕得夜宿于此,而且,不能生火。”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林景绣知道他在担心自己,今日出门,晴空万日好,她只着了单薄几件衣衫。
“没关系。”她眼睫微动。
苏祁将剑收起,利落将腰带一解,把外衫脱下。林景绣眼神闪躲,他望了他一眼,将里衣打整好,犹豫一下,走过去:“今晚委屈你了。”
林景绣拿外衫,恰好擦过他掌心,一片冰凉。她抱着衣服,没来得及说什么,苏祁便走到她五米开外,倚着树坐下。
“你睡吧,有我守着。”
林景绣动了动嘴皮,终归没将那句“我陪你”说出口。
即便有一纸婚约,总归是利益的结合罢了。
昏昏睡过几次,林景绣总被周围不大的惊扰吵醒,反复几次,终于睡意全无,不得不撑开打架的眼皮。
下意识去看苏祁,这才发现,他早已不在原地。她猛地惊起,身上盖的暗蓝色银边袍子,沿着身子落下去。
她捞起袍子,四处打量,大晚上的他会去哪儿?
那一阵惊扰声又起,她在原地站了片刻,寻声而去。
走了大概几十米,瞅见苏祁拄着剑,面色微沉地盯着地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不时上手拨弄几下。
他是在干什么?林景绣细细看去,看不清手底下是什么东西,但看他表情,估计不太好。
苏祁很快发现她,抬眸望过来。
“你在看什么?”林景绣小声道。越走过去,黑乎乎的一团越大,最后几乎连成一片。
直到她走到苏祁面前,才看清,那分明是许多尸体,只因全都着夜行衣才产生视觉误差。
她只稍稍瞥一眼那惨白的脸,心头浮现一阵恶心,同时不着边际地害怕起来,瞧周围的眼色更谨慎了。
尸体意味着死亡,更可况这些分明是新尸!
苏祁瞧见她脸色不好,劝道:“别看了。”自己则是上手将尸体摸个遍,什么都没有。
“一箭封喉,大量失血,加之箭头上有毒,不过半刻便死了。”
“对方手法竟如此精确?”林景绣不敢想象,不止眼前这人,其他死状恐也如出一辙,什么样的高手才会如此干净利落又不动声色?
苏祁站起,拿手帕擦拭双手:“我看……是机关。我们被困于此,想必对方亦是,我们只是运气好点,利用精巧的设计,往往能怪力乱神,机关设计者,我真想不出第三人。”
“是翁极前辈……”翁极便是他们要找的人。
林景绣瞧着苏祁微微点头,思绪却不在于此,他所说的运气好,并非上天眷顾,而是苏祁本能地嗅到死亡气息,一个在沙场上磨砺出来的人,对每一步离死亡的距离,心里都有数。
若非苏祁劝阻,恐怕躺在这里的便是她了。
“走吧,天亮再说。”苏祁悠悠转身,林景绣便跟了上去。
“殿下……”她拉住他,思忖再三道:“从今日进林,我便心神不宁……”
苏祁望向她,又换上一脸正经,等她的下文。
“心里惶惶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不好的事,殿下要去哪里,还望把我一并叫醒。”
苏祁挑了挑眉,估计是不见自己被吓到了,他认真道:“好。”
林景绣悬在心里的一颗石头终于落下,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眼皮跳得紧,总觉得一定不能离开苏祁半步。
后半夜,林景绣是怎么也没睡着,转眼便天亮了。
雾气蒸腾下,尸体所在更阴森几分,两人绕过尸群,循着低处走,既然是在半山腰,这个选择也是合理的。
没过多久,又遇到另一更大尸群,瞧着打扮和武器,定是同一波人。两人面色都不太好,没多做停留。
直到第三个尸群之后,终于瞧见他们进山的路,两人疑惑却又敢停留,实在太顺利了,顺利得心虚。
刚到山脚,便看家一大群官府模样的人把山脚围起,瞧见二人,为首的赶紧跑来,险些跌倒,扑通跪在二人面前,他身后紧跟着跪倒一大片。
“黔州太守杨俊救驾来迟,还请郡南王恕罪!!”
两人面面相觑,太守解释道:“听闻殿下来到黔州,原本打算在府内设宴,没想到殿下竟出了城,我的人手寻来,恰好发现有刺客跟踪,虽然竭力派遣人手,还是未能追上,索性殿下无碍,不然我必自刎谢罪。”
两人的注意力早不在杨俊滑的如泥鳅般的官场作风,而是停留在“听闻”二字。
听谁的闻?本以为兵分三路已是隐蔽,怎么翁极知晓,连太守也知晓?
苏祁眸子黑得像深潭,瞧着乌泱泱一大片人,可真不是随便调动得起来的。
良久,他终于开口:“传信之人身在何处,本王重重有赏。”
杨俊对身边人说了句话,那人便大声唤:“二牛。”二牛身材明明高壮,藏在官府人中却不太显眼。
林景绣刚刚就没发现有二牛。
二牛应了一声,东挤西推走到前方,瞅见二人立马傻乎乎笑起来:“叫我干什么?我肚子还没吃饱。”
原来杨俊拿了鸡腿犒劳他,现下还有大半拿在手里,嘴里也在嚼着。杨俊厉声道:“见到殿下还不跪下,吃什么吃!”
二牛无辜道:“不是你让我吃的吗?”
杨俊:“……”这傻子,真是蠢透了!
“便是你报的信?”苏祁道。
“是我,”笑得依旧纯真。
可苏祁明明记得,杨俊所说,他们是出城之后,自己才得到消息。算算时间,这二牛恐怕一出朱师傅的大门,便奔着府衙去了。
果然,巧合得一切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