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白日到礼部上工，心里一直惦记着什么时候把壮丁割舌案件上报，只可惜自己现在十分不讨皇室喜欢，别说见到皇上，连皇宫的边要挨上都难。

“大人今日不饮茶了么？”

抱着一大叠名帖进来的是每年乡试成绩优秀选出来的小吏，辅助做一些公文校正的工作，当然，礼部清闲，所以也会帮忙打扫林青坐的这一间小隔间，有人来了端茶烧水之类的杂事也做。

跟着林青的这个叫做黎言，十四五岁的年纪，皮肤带着小孩子的弹，一顶小方官帽戴得不偏不倚，说话的时候还会不知觉地露出两颗小虎牙。

“不去了。”

林青平日总在礼部待不下去，未到放工时间便跑了，有人问起，便直言到酒楼陪驻燕京的吐鲁番大使喝茶跑了，不管是吐鲁番、紫薯番还是红薯番，以林青早退的次数恐怕肚子里的茶已经积到喉咙的，也就只有黎言实诚。

林青伸了个懒腰，“地上的纸张你别收拾了，我自己来就好，你去，去办我看看东边的杨大人还在不在，在的话想方设法给他拦住，我马上就去。”

黎言应了声：“是。”

林青握起狼毫落笔写字，待墨迹微干才将帖子折了起来。袖子一伸，将地上的废纸拢入袖子里，便施施然走了。

杨主簿正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儿子弄来的西洋老花镜，恍惚觉得眼前光线暗了一道，林青大大咧咧的身影便矗立在桌前。

“哼，没门。”杨主簿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颤颤巍巍地戴上老花镜，瞥了林青一眼，颇为不屑地直接回绝。

林青心里一阵无语，“杨大人、杨主簿，我这可是天大的正事！”

“正事？你哪回不是正事了？”说到这个，杨主簿的火气便上来了，花白胡子抖得更加厉害，翘起的兰花指指着林青，捏起尖细的嗓子吼道：“别人占着茅坑不拉屎，你拉屎占三坑，我们礼部！我们是全燕都官场最和谐、最文明、最与世无争的部门，你倒好，来了之后直接带着人上门扛腐尸啊！啊？刑部的人都是干白活的，啊？需要你这臭小子上赶着去管？”

杨主簿胸口剧烈起伏，面容扭曲，仿佛还能闻见几个月前高高兴兴来上工被十几具腐尸熏得差点厥过去的事迹。

林青自知理亏，嘿嘿笑了几声，赶紧上前拍着杨主簿的胸口，求饶道：“我那不是初来乍到年轻不懂事嘛，被您指导之后现在也长进了，都是您教导有方。”

“哼，少在老夫跟前拍马屁，告诉你，老夫不吃这些虚的。”杨主簿哼唧了两声，起身就想走：“老夫和番薯番大使约好了午时三刻在贵阳楼喝茶，这会儿也该走了。”

林青：“”

“前段时日南阳诸国来朝，进供了一块圆茶，皇上赐给了卫王，正好卫王不爱这东西，所以又给了卫小世子，您猜猜，现在那块名贵的茶饼在谁手上？”

林青大大咧咧地瘫在老爷椅上，心里从十到一默数着十个数。

“你这小兔崽子，有好东西怎么不早说，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

杨主簿瞥了她一眼，硬生生从眼睛缝里挤出一抹笑意。林青正了正脸色，将怀中的帖子递了出去，道：“这件事有蹊跷，能不能弘扬正道就看大人您了。”

“啪！”的一声，帖子盖在了桌子上，杨主簿浑浊的眼神中透出一抹锐利：“这事没得说，你也少管！”

“大人！”林青哧啦一声从凳子上坐了起来，道：“那些被挑起手筋的百姓都快饿死了！难道难道就让他们有冤无处伸吗？难道那些别人强加在他们身上的苦难就是他们活该受的吗？”

“这就是命。”杨主簿叹了一口气，道：“不管背后之人是谁，断手割筋分明是不想让事情外传，那些百姓能留住性命已经算是幸事，再者，你这段时日送过去的银两也够寻常三口之家活一辈子了。你别不甘心，老夫问你，你从福建回来已有多久？期间县令被贬，朝廷派刺史下行审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有任何消息？连你这个礼部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都能轻易查探的事，当今陛下会半点不清楚？无知无知啊！”

“三月有余”林青一震，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脚底爬上了脊柱骨。

“幕后黑手位高权重，让你知道难道不怕你传扬？这分明是没把你放在眼里，或者说，是没把这小小的礼部放在眼中。再者，就算你顺着线索往下查又如何，时隔数月，尸体都该腐烂了，恐怕所有的蛛丝马迹也早就被抹得一干二净。若是一个不小心，触怒了这背后之人，遭殃的只能是你自己！那些百姓哪里还会记得你的好来？说不定还会怪你多管闲事，扰了他们清静！”

看林青呆呆地站着，杨主簿也觉得自己说话太重，怕是打击了这个热血青年的心灵。

百感交集地叹了一口气，布满皱纹的手搭上林青的肩膀，“年轻人，在这紫禁城中好好历练吧，想要在这燕都的官场中立足啊，你还是太嫩了些。人啊，走着走着，吐出胸口的那口气，就变成无悲无喜的活死人喽。”

杨主簿步履蹒跚，好似一瞬间老了十岁。

“既然朝廷不管，那我就自己仗剑走天涯、匡扶正义、除奸扶弱！”

“嗯？”

林青转过头来，眼睛里的光彩熠熠生辉，只听得她道：“好不容易人世间走一遭，也要死得其所，所做之事不是为了别的，只求无愧于心，我这可不是在为了别人，而是成全自己。”

她顿了顿，又低声笑道：“而且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与我有同样想法的不止我一人。”

“哧啦”几声，林青大步走到桌子旁，将描金的大红帖子拿起，手上一用力，将纸张撕成碎片，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大人安歇，今日就当无此事。我呀，要去找我的猴孩儿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