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不到一天,这就又出了人命,林青心也沉闷起来。
南回县没有县官,又出了原先那档子事,县里的壮汉没人愿意拿命去拼,所以修建隧道的事情就荒废下来,福建土地湿润、泥土松软,原本修建隧道就不容易,加上接连大雨,隧道塌方也算是天灾。村民们心里有数,原本也不该发生这样的惨祸,死的一家那主人是个书生,在书孰教书,为人和善,撞死的妇女还是县师爷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看不上那些庸俗粗鲁的人,一心跟着这酸朽秀才,原本夫妻和睦、其乐融融,月前还诞下了一个男婴。谁知道这妻子产后性情大变,嘴刁便算了,就算是燕窝鱼翅她那师爷的爹爷能勉强给她凑出来,就是对人非打即骂,婴孩扰了她睡眠便要把秀才也吵将起来,哭哭啼啼,一夜不得安宁。秀才没有办法,白日也要教书育人,便干脆带了孩子到书孰留给他的一个批阅的小屋子安寝,谁知道正巧碰上塌方,尸骨无存喽。
说话的人边说边摇头叹气,仿佛这样就能与家破人亡的一家共情。
舟车劳顿加上闹了半夜,林青也确实是乏了,将手上刑部的腰牌扔给来收女儿尸体的可怜师爷之后,往床上一躺,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说来也是巧合,那秀才教书的私塾就在矿山脚下,矿山开得隐蔽,前头树木成荫遮蔽,后头寸草不生,怪异狰狞的山石从背后钻出来,像是午夜索命的恶魔。
湿透的土地泛出灰黑色光泽,林青捏起一块泥土捻了捻。
跟来的店小二知道这位不是寻常人,见她从刺绣精致的荷包里拿出一块漆黑的石头,忙走过去阻止。
“您这是吸铁石吧,不用看了,这座山啊就是铁矿山,十几年前大家伙都知道的事儿。”
林青一愣:“开的不是金矿?”
店小二被她这么一反问倒是捂着肚子就笑了起来,“哎哟我的官爷,那是得南回县所有祖坟都冒青烟才能积起的福分哟,没影的事没影的事。”
林青眉头微皱,拍拍手站了起来,她比一般男子长得还高些,敛眉不笑的时候生生给了店小二一种瘆人的逼迫感。
“上头公文报的私县官勾结豪绅私开金矿,私加徭役导致民不聊生,所以县官被废,南回县所有的豪绅也皆没收财产,永世乞食,子孙不得入世。你们既然心知肚明,为何那时候不说?!”
她的口气带着怒火,原则上是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饶过一个坏人,金矿变铁矿,受罪的人该少了多少本不该承受的刑罚?
“这、这……”店小二头上冒出冷汗,道:“上面的事小的哪里管的,公文下来我们听听也就算了。况且,金矿还是铁矿与我们都无太大干系,嘿嘿,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狗蛋,跑什么,还不快读书去,看我不告你老子娘打断你的腿!”
被叫做狗蛋的小孩回头冲着林青两人做出鬼脸,嚷嚷道:“先生在料理那爱哭鬼儿子嘞,没有心思管我们”
说完话一溜烟就跑了,气得店小二差点脱鞋砸人!
“这小兔崽子!”店小二跳着一条腿穿好鞋子,回头道:“官爷……”突然就被冒着冷霜的林青吓得把话憋了回去。
“那秀才没死!”
清秀儒雅的脸上也可以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秀才得知自己妻子神陨之后哭了将近一个时辰,孩子被店小二哄着,许是感受到亲人的悲伤,也扯开嗓子嚎哭着。
安慰完大的安慰小的,店小二忙得一个头两个大,眼前递过来一杯水,也来不及说谢谢,仰头喝了个空杯,看过去才知道递水的是位大爷,登时受宠若惊。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林青静静地等秀才哭完,这才递上帕子:“你家已经没了主事的,哭吧,哭完还得回去迎你娘子回家。”
她这一句话差点没让秀才又哭起来,只默默地淌着泪,“我该怎么办,我的孩子该怎么办啊,秀娘……都怪我,若是我不离家,秀娘也不会发生这种事,都怪我……”
这事阴差阳错,无端酿成了悲剧。林青却知道产后抑郁有多可怕,秀娘情绪本就没有平常时稳定,一时丈夫孩子皆离自己而去,万念俱灰之下寻死也是正常。这秀才好心办了坏事,不知道分娩后的妻子最需要的正是陪伴。
“秀才,你也别太难过了,人各有命,你还有个大胖小子得养活,今后还得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理。”
“秀娘,我得去接秀娘回家……”秀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突然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林青把他扶到床上,把了脉,只道是急火攻心,伤心太过所致。
先温水送服了暖肝丸,等人和缓些,三个人带一个孩子才下山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涉及感情的事就是剪不断理还乱,原本安静接受女儿死亡的师爷在看到女婿外孙完好无整回来之后非但没有半分高兴,还要将此事闹上京城衙门,声声女儿死得冤枉,要秀才家两个老人给他女儿偿命。
儿子没死,孙子也白白胖胖,两个老人登时没了在碎石前薅人的气焰,亲家骂也都照单全收。这个样子倒是更让师爷怒火中烧,扬言要让秀才家身败名裂,又说要把外孙要回去跟着娘家姓,免得再养出一个没有血泪的畜牲来。
古人最重子嗣,两家吵得不可开交,只有秀才一个人日日夜夜在妻子灵前垂泪,看起来倒真是一个痴心人。
林青暗中探访了几天,铁矿山山如其名,除了铁石和偶尔被她惊飞的三两乌鸦之外什么都没有。查探受阻,这厢两家挣不开是非,县官不在,便扒拉这林青这个外来的“高官”主持公道。
林青走又走不开,又觉得这家事实在难以料理,实在是愁苦万分。
“林公子,用些小菜吧,这是秀娘还在的时候腌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