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没能放过赤旻唤。
赤旻唤呆呆的望着胸腔处蔓延的鲜血,面上呈现讶异,膝盖骨处的箭伤似乎更痛甚先前,全身蔓延剧烈绵软的痛苦,喉咙里弥漫着腥甜,她额头被斩断的菱角化作凄清的冷光,如同飘散的萤火虫,在寒风凛冽里,漫天肆意飞舞,绿衣藤萝的裙裾边缘亦是在逐渐淡化,指尖飘散如流萤似火,失去作为凡胎肉体的呼吸和温度,冷得犹如僵死的冰块。
“快到了,别怕,你很快就能长命百岁。”
赤旻唤眉眼间带着他未曾发觉的温和,搂着她瘦削的身体,膝盖骨处顺着裤管流淌着的鲜血滚落,染红满地桃花,银甲缎袍,绿衣藤萝,身形微晃着拖着残破的身体欲走到坡顶白圈。
膝盖骨处的殷红鲜血顺着裤管流淌,溅落于满地桃花,炙热的鲜血染红东陵一方土地,赤旻唤怀中躺着鹿辛禾,衣襟被鲜血沾染浸湿通红,吃力的拖着残腿往土坡上爬,她的身体在逐渐变冷,人终究是人,会感到疼,他亦是不例外。
“放下我吧。”鹿辛禾抬起指尖缭绕着他柔顺的青丝,就连动作都是僵硬的,满身桃花和萤光缭绕,疲倦不堪,半睁半掩着眼,悲凉的笑了笑,不停的重复,“我活不成了。”
放下我吧,我活不成了。
东陵十里桃花凋零成瓣,寒风刺骨,卷起娇艳的桃花,风尘中碾落成泥,远方天际碧海如云,于浓郁沉重的云层破晓成光,土坡斜面绽放万丈金云滚滚,他所走过的路,爬满了触目惊心的血痕。
鹿辛禾疲倦的蜷缩在赤旻唤的怀里,额头银饰沾染着泥土和鲜血,银发缭绕于柔软的颈脖处,纤长的羽睫轻轻颤动,她握住赤旻唤的手,抬起头来想要去看赤旻唤的模样,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你的衣袍怎么都湿了?”摸索着,手心里摸到潮湿,衣物的潮湿黏腻,她顿住,手掌心内捏紧,将衣袍捏皱成潮湿的一团,赤旻唤却是撑不住,视线昏昏沉沉,潋滟桃光模糊不清,勉强回答:“无碍,沾湿些水罢了。”
话音未落,一支箭矢射穿过他的胸腔处,没有预料,他的话卡死在喉咙,有些讶异,堵塞着张开嘴说不上来,胸腔处的衣襟很快就被猩红的鲜血浸湿,透过他胸腔的箭矢末端滚落着大颗血珠,溅落在鹿辛禾的脸颊。
那方,孟太傅来不及阻止,前脚刚抬,亦只是打翻赤蚀言手中握着的银羽弓箭,箭弦断裂,崩坏,年轻的东陵新帝手心里满是潮湿的汗水,清风徐来,指尖逐渐蔓延着冰冷,冷漠。
颜褪尽血色,膝盖下沉,跪跌在地面,头重重垂下,再也没有余力。
最终他也没来得及想起她,没能想起她绿衣藤萝闲看桃花,脚踝处系着银铃,没能想起她是谁,没能想起他曾经为她折下的桃花枝,没能想起他还有个心上人,她叫鹿辛禾,是个喜爱穿绿衣的山鬼。
他们的结局充满遗憾和爱而不得。
鹿辛禾的身形化作绿色流萤在逐渐消散,她抬起手来摸索着赤旻唤的容颜,冰凉的指尖沾染着潮湿黏腻,抚摸着死去的男子眉目间,平展他素来紧锁的眉,含笑,细细描绘,入骨冰凉。
“你的衣袍怎么都湿了?”她不解,不曾知晓她夫君如今已是一具尸体,再也无法答话,仿若只是天真的以为是衣袍浸湿而透的露水,眼角却不停流着大颗大颗的泪。
山鬼族居于六方地界,所吸收日月精华,千年或是百年修炼成人形,属乃一方下界神,感知六方大界,最能感知生灵消逝,血溅三尺,体冷心寒,她如何会不知?阅书斋yszbk
满地桃花半残,寒意萧瑟入骨,年轻帝王举着弓箭的手垂落在侧,指尖冰凉,冷漠无情,银甲麻布袍的将士攀树搭箭,绿衣藤萝长曳及地,年轻的太子殿下垂下头颅,面朝立着幡旗的土坡,周身披撒金光,死于箭矢。
无尽流动的绿萤火缭绕,桃花肆意飞扬在十里桃林,满头白雪银发的山鬼抚着东陵太子的容颜,满眼痴恋,鼻腔里涌动出大量殷红鲜血,眼角流淌着残泪,衣裙处滑落用以狐狸尾巴而化的锦囊,她缓缓说:“我会带你去我的东陵,再不问这人间。”
“你且睡一觉罢,我不会离开此地,我会永生永世带着我对你的爱,独守十里桃花和这空城,直到耗干我最后一丝气血,待来生,你不做这东陵太子,我不做这林间山鬼,换我先来爱你。”她这样说。
绿萤火在胸口处逐渐绽放爆发,如同灵动的碎光环绕在他们的周身,衣裙角下掉落的狐狸尾巴瞬间燃烧,化为一团炽热的烈焰,满头银发仿若银泽,却见满地残花,那山鬼抱着死去的男子于喉咙里发出凄烈的惨叫。
“啊”这声音尖利带着前所未有的痛苦,仿若是失去挚爱的痴情女子,余音绕梁,如同毒蛇缭绕着的诅咒,充满对这世道无情的痛愤,钻进所有人的耳朵里,那山鬼抱着尸体身形透明,两者彻底消散于人世间。
“不要”赤蚀言惊讶的微张开嘴,攥着弓箭的手仿若是害怕失去,松散,掉落在地,溅起地面肮脏的泥土草屑,他伸出手欲要抓住如同百灵鸟一般的少女,却穿过绿流萤的虚体,抓了一手破碎的虚无。
甚至是连一片绿衣藤萝的裙裾都未能碰到,就这般眼睁睁的看着,昔日如同百灵鸟一般的少女搂着她心爱的少年郎,满头白雪,绿衣藤萝,指甲断裂,仿若一夜白头,跪地长泣,身形彻底消散。
他的指尖沾染鲜血,冷汗随风,冷彻心扉,像是彻底怔住,没有反应过来,举着手愣在原地,孤身寂寥,没有动。
初时他和鹿辛禾相遇,似乎就是这般局面,他一身青衣素月袍,窥见桃花树上绿衣藤萝的小美人,青丝散乱,桃花簌簌,玉白的足系着银铃,难得心软一寸,抬起头来,温和的笑了笑,叫她赶快回家。
那时年少青衫薄,绿衣藤萝的百灵鸟立于桃花树,雪白裙裾翻飞,青丝滑落在肩侧,颔首打量着他,眉眼带笑,温柔而明媚,不似如今针锋相对,满头白雪,眼眸含着深重的哀伤。
百灵鸟从桃花树一跃而起,满树枝桠乱坠,皑皑桃花如同落雪飞落,她绿衣藤萝,周身环佩作响,青丝乱舞,惊艳绝伦,世间万物缓慢停止,他张开手,那少女却只是在跌入他怀中时,消失殆尽。
如同现在这般模样,初时未能抓住他的百灵鸟,而今,他还亲手折断百灵鸟的羽翼,还杀了她,用她换了一个冰冷的皇位权贵。
他不是非要杀赤旻唤不可,是太过于害怕,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会知晓,他是故意告知鹿辛禾何处僻静无人,就是料定赤旻唤班师回朝会途径此地,她最开始不过是枚棋子。
肮脏不堪的人总是会嫉妒,总是会疯狂,鹿辛禾于他而言,他是真的动过心的,最开始只是没来得及去说,而后,却再也开不了口,倒变得有些难以启齿,论喜欢,他确实没有资格再去喜欢。
“死,死了?”赤蚀言愣住,呆呆的放下手来,看着满地残花,对指尖沾染的鲜血瞧得有些出神,随即跌倒在地,却是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喃喃自语:“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到底好与不好,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东陵绪川年间,地处于东方古龙,地界一方古山百花凋零,百兽仰天哀鸣,东陵帝王赤柩叙被其五子于大殿受刑,点天灯,太子赤旻唤桃林死于箭矢,历代最年轻的帝王洗清母后冤屈,后追封为明华太后,百姓回归故土,逐,国力强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