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距云华天女香消玉殒已有一千五百余年。

在这九重宫阙之上，大大小小的神仙们早就把当年那个舞姿绝伦的天女忘得一干二净了，唯有茯苓，会在今日来到诛仙台，默默祭奠云华。

伊人已杳，留下的人还得活下去。

茯苓一早跟掌宫告了假，便孤身前往重明楼一侧的诛仙台。

此时凌霄殿又是举行宴饮，歌舞正浓，仙姬们繁忙地穿梭众神之中，传递着佳肴美酒，凌霄殿外的其他宫阙便显得格外冷清。

茯苓小心翼翼地走在忘川的独木桥上。

忘川中，被困守其中的亡灵依旧怨气冲天，在黑色水浪中突浮出青面獠牙状，恶狠狠地盯住拖着裙裾小心行走在独木桥上的茯苓。更有甚者，看出行走在独木桥上的是一介凡人，便随着浪花一冲而起，伸出森森白骨的手，试图去扯茯苓的裙摆。

茯苓无奈，只得稍稍提了提裙裾，欲快速通过。

其他怨灵见状，便也放心大胆地试图拉扯茯苓迤逦于地的裙摆。

茯苓一手提着裙，一手拎着个朱漆雕花提盒，尽量不去看忘川中汹涌的怨灵，只想尽快走过那摇摇晃晃的独木桥。

许是心急，许是被忘川中那狰狞可怖的景像吓到，茯苓手一抖，那朱漆雕花提盒脱了手，在独木桥桥面上骨碌碌翻滚几下，便滚入忘川。

伏苓一时情急，便松开一直提着的裙摆，蹲下身去，试图去够那已滑向桥边正坠入忘川的提盒。

忘川中的怨灵，如水入滚油般沸沸腾腾，从四面八方赶至，多少双森森白骨的手从水面奋力探出，撷住茯苓的裙摆和纤细的手腕，一直将她往忘川中拖。

伏苓刹那脸色煞白，顾不上早已滚落河中不见踪影的食盒，她双手紧紧抓住桥沿，一边大声呼叫：“救命……救命……”

仓惶四顾，周遭罕有人迹，只从遥远的凌霄殿传来隐隐约约的笑语丝竹声。

是了，今日天帝天后在凌霄殿宴饮，众神作陪，觥筹交错宾主尽欢，此时谁会出现在偏安一隅的刑罚重地重明楼呢，茯苓呼救，不过徒劳耳。

就在茯苓渐渐生出绝望，准备松手坠入忘川之际，一道白虹从重明楼中飞射而出，光华大盛转瞬即至，削在那些从忘川中探出的白骨上，如入腐土。

怨灵似乎怕极这道白虹，纷纷呼啸着四下逃窜，转眸间便散得干干净净。

“伏苓天女，可有受伤？”不知何时，桥头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冷颜冷面，眸色极深，额间的抹额嵌着一块蓝盈盈的宝石。正是掌管行罚的白玉上神。

伏苓手脚瘫软，好一会才缓缓站起，走过独木桥，敛衽施礼：“多谢白玉上神相救，方才只是受了惊吓，现在已无妨。”

白玉微微躬身回礼，眼风扫过忘川黑水中若隐若现的怨灵，神色复杂，叹道：“如今忘川中的亡灵怨气愈来愈重，也愈来愈猖獗，不知何时便会从封印中逃逸了。”

茯苓低首：“幸得有白玉上神镇守着，料想这河中的怨灵也无法胡乱做怪。”

只因她低首，并未看到此时白玉那一闪即逝的苦笑。

又听白玉问：“茯苓天女不在灵霄殿随侍，亦不在百草宫，来这怨气极重的重明楼可有何事？”

“我，我，想去诛仙台……”伏苓怯怯道，飞快看了眼前这个高大漠然的男子一眼，又低首瞄着微微露出裙面的鞋尖。

“诛仙台自云华天女受刑后已毁，茯苓天女去那里……”白玉说着说着，恍然大悟，原来茯苓是打算去祭奠云华天女，便轻轻地问：“是为了祭奠云华天女吗？”

茯苓沉默着只一径盯着鞋尖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原先他听说茯苓是云华的贴身侍女，情同姐妹，后来却爆出茯苓为了夺取掌宫一职，不惜出卖云华，而云华竟干脆利落地认下罪名，不作任何辨解。

当时他监刑，曾问云华有何怨言和冤情，他可代上陈天帝，重审龙蜒果失窃一案。

云华还是浅笑，望向那遥远的西方，而后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坦然道：“云华罪有应得，甘愿领刑，白玉上神还是请吧。”

白玉一直觉得此事另有隐情，绝不会像传言中那般只是为了争权夺利。

白玉道：“重明楼是行罚之地，危险得很，若茯苓天女不嫌弃，白玉愿陪你去诛仙台。”

伏苓方才已被吓得魂飞魄散，若此时若有法力高强的白玉上神在侧，也可安心不少。只是祭奠一事颇为顾忌圣母娘娘，这么些年都只能偷偷摸摸，若被旁人看在眼中，难保不传出去，于是便犹豫起来。

白玉看破了茯苓的心事，柔声道：“茯苓天女若信得过白玉为人，白玉也保证绝不向旁人论及此事。”顿了顿，复又言道：“在这九重天上，没有忘记云华天女的，又何止茯苓天女你呢。”

茯苓抬首，错颚地望着眼前这个男子，道：“你是说，你也没有忘记云华姐姐？”白玉坦然地迎着茯苓探究的眼神，颔首。

对视须臾，还是茯苓先别开脸，垂首轻轻道：“有白玉上神作陪自是最好，只是，方才不小心，酒具连同酒壶一起坠入忘川了，此时何以为祭？”伏苓颇为难。

“你且等等。”白玉转身回了重明楼，少倾，他那高大的身影又出现，手中多了个提盒。

“走吧。”他招呼着伏苓。

两人一路无话。

过了重明楼，便是飞桥复道，玉石雕制的栏杆下，原本是一片莲池，终日盛开着娇丽的红莲，艳若朝霞。

有传闻，那池中的红莲以受罚神祗血肉为食，方会开得这般鲜艳欲滴。

自云华受刑，诛仙柱倒，莲池中的花也瞬间枯萎，再无那盛放时云蒸霞蔚的景像。

也曾有人提出过，云华一事是否有冤情，不然怎会诛仙柱塌红莲忽萎。

但云华已逝，龙蜒果失，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无从对证，天帝便对有疑惑的众神解释，许是神龙威力过盛而致。

此事便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