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一手执杯，一手执壶，倾了一杯清酒，递与茯苓。

茯苓默然立于已经倒塌的诛仙柱前，潸然泪下：一千五百年前，云华姐姐便是被缚于这石柱上，接受七十二道天雷的惩罚，如今石柱犹在，姐姐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一壁将酒全数倾于石柱上，酒水瞬间没入石缝中，消逝得无影无踪，一壁絮絮道：“姐姐，你这一走便是一千五百年，茯苓每日都会想着你念着你；姐姐，我没有当百草宫的掌宫，你会不会嫌弃我没出息？可是在茯苓心里，百草宫的掌宫只有一位，那便是姐姐你呀；姐姐，如今茯苓医术进步了不少，还可以调出了上古秘方“羽衣”胭脂，若你还在，肯定会夸我的吧……”

白玉站于身后，将茯苓的话悉数听在耳中，心底也渐渐难受起来：那个曾经轻歌曼舞医者仁心的女子，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九重宫阙了。

茯苓瘦弱的双肩不停抖动，她在极力克制地哭泣。白玉在心中叹了口气，向前跨出一步，轻轻拍着茯苓的肩膀以示劝慰。

茯苓勉强收住泪水，喑哑着问：“当时是上神你监刑，姐姐去得可痛苦？”

白玉张了张嘴，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七十二道天雷，若说去得不痛苦那是假的。这样的酷刑，就连创世纪便存在的远古神祗都不一定挨得住，何况一个弱质女流呢？

茯苓见状，泪水又滚落下来，自语道：“这般的折磨，姐姐又岂能不痛苦？姐姐......”又哭成了泪人。

“在我们凡界，有着轮回的传说。人死了魂魄便会去往黄泉，喝一碗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便能投胎转世，开始新生。若是姐姐的魂魄也能入轮回便好了，可是，我听说姐姐当时已然魂飞魄散，又焉能入了轮回，我这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茯苓似对白玉说，又似对自己说。

“云华天女或许入了轮回也未可知。”白玉忽然出声道。

茯苓凄然一笑，十分凄苦：“上神不过是在宽慰茯苓罢了，我听闻上古时代有神撞断不周山，引来天祸，最后受三十六道雷罚，已经灰飞烟灭，何况姐姐受了七十二道天雷，又岂能例外？”

“当时只有我监刑，行刑过程中却发生了一些怪事，除却我，便再无人知晓。”忆起往事，白玉仍心有戚戚焉。

“什么怪事？”茯苓抬首，脸上犹有泪痕，若梨花带露，迫不及待地问。

诛仙台上风很大，从那遥远的太墟境吹来，直吹得人衣袂飘飞，长发乱舞。

白玉不由仰首遥望三十六重天的太墟境，那里仍是雾蒙蒙一片似混沌未开时，沉浸在回忆中：“那天风很大，就像今天一般。太墟境开，神龙出现，一条条蛟龙盘旋于云华天女身上，只是天罚才开始不久，云华天女身上有紫光一闪，转瞬即逝。从太墟境传来隐隐约约的祝颂声，那神龙竟似听到召唤般一条条离开诛仙台，有些刚出来的也掉头回归太墟境，诛仙石柱轰然倒塌，莲池里的红莲亦是紫光乍现，转眼间竟似火烧过般，一片焦黑。我一直在想，云华天女真的死了吗？那一闪而过的紫光又是什么？神龙为何忽然返回太墟境？那阵模糊隐约召唤声又是谁发出来的？”

“真的吗？我听说，一旦玉碟召唤出太墟境的神龙，若玉碟不归位，神龙是不会离开的，那日玉碟怎么样了？”

“诛仙石柱倒，玉碟从石柱上弹跳而出，碎裂成齑粉。我想，也许上天也在帮云华天女吧。”

茯苓有些许难以抑制的欢喜，她从翻涌的云端注视着人间烟火，轻轻问：“若姐姐真的转世到了人间，她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又会在哪里呢？”

从云端望去，凡界的人们都小如蝼蚁，但他们为果腹，为一处安身至地而努力着，他们有自己的目标，所以即使生命不过短短数十载，便也有了意义。

“上神，你为何还会惦念着姐姐呢？”茯苓忽然记起身边这个看起来冷漠的男子，在提到云华时，那眼中出现的一丝温和。

“因为很多年前，云华天女曾有恩于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可惜当时我救不了她，即使过了那么多年，我心底一直为未能报恩而愧疚内疚。”白玉说罢，微微垂下头。

多年前，忘川中有一强大的恶灵逃逸，白玉奉命击杀。恶斗中，那恶灵见逃生无望，便生了同归于尽的心思，于是放弃全身的防御，直直扑向白玉，白玉侧身避开，仍被恶灵狠狠啃噬着右臂，露出了支离的白骨。

白玉勉力将其击杀，可整条右臂已经被啃噬了大半，血肉模糊，且散发着恶臭。他回到天庭复命，凌霄殿上分立两旁的众神闻到那腐烂血肉的恶臭，都纷纷掩鼻屏息，天帝勉强听完后，便挥手让其退下，回重明楼好生将养。

天庭上的医者竟没有人愿意为白玉疗伤，不是推脱自身医术不精，便是匆匆看了几眼，摇头表示无能为力，唯有自弃右臂。

白玉忍痛好几日，竟也有了断臂的打算。就在此时，百草宫的云华天女自告奋勇来替白玉疗伤，彼时白玉并没有抱任何希望，他听闻云华天女素来高傲，又如何会做如此污秽之事，正欲遣人打发云华天女回去。却见一个绯衣女子掀帘而入，未见其人先闻环佩声，他站起身欲闪避，一双纤纤细手按住他的肩膀，柔声道：“别动，让我好好看你的右臂。”

白玉似被人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只得任由那个女子在那只污秽的右臂上忙活。忙完后，云华天女才抬起头，擦了擦额上的细汗，道：“若再迁延几日，你这右臂可就废了，废了你还怎么拿剑？好好歇着，我明日再来。”

此后，云华天女日日准时来到重明楼为他治疗右臂，直至恢复。这份恩情，他一直记在心底，只可惜，再也没有机会报答了。

“哈啾”，朱儿无端端打了个喷嚏，仰头望天：好奇怪，她怎么觉得有人在云端处偷偷看她呢。

“哈啾”，又是一个喷嚏，朱儿揉揉鼻子，自语道：“打一个喷嚏是有人说坏话，打两个喷嚏是有人在想我，那打三个呢四个呢？”

“那说明你真的着了风寒。”幽篁笑眯眯地接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