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玄音带着伞登上绝峰,想像着那崖顶的神女在见到他时那种欣喜若狂含羞带怯。
而他,一向怜香惜玉,自会好好报答神女的赠伞之恩。
崖顶是一座简单雅致的草庐,一个青衣女子正身形寂寥地站在那株开满粉色花儿的树下,伸手去接那迎着风簌簌落下的花瓣。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女子看到援壁而上的他,竟掩面转身欲走。
“在下玄音,多谢姑娘赠伞相助,今日特来拜谢。”他及时地拦住了女子,将手中的竹骨绸伞递上,眉角眼梢皆是情意,笑吟吟道:“姑娘为何一见玄音便欲避开,莫不是玄音此举唐突姑娘了?”
青衣女子避无可避,只得放下掩面的袖子,一壁伸手去接伞,一壁叹道:“萱草自知容貌丑陋,怕吓到了公子,故而才要避走。”
闻言,玄音才留心到这个自称萱草的青衣女子长发飘飞,轻纱掩面,只露出一双水盈盈的明眸,不由怔了怔,心思瞬间转过,便朗声笑道:“世人粗陋,只识美玉无瑕,却不知瑕不掩瑜。这样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又岂能凭此论定一个人的美丑?在下见姑娘长着一双明眸,且又肯对素昧平生的人出手相助,料想姑娘定是蕙质兰心温柔善良,又何须在意外貌的美丑呢?姑娘可爱可亲,不知胜过多少长相端正却心思阴歹之人。”
玄音自小生活艰难,很早便会揣摩别人的心思,哄女人更是甜言蜜语张嘴便来,满箩满筐的大道理,直说得青衣女子身心舒畅,但见她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满带笑意。
叫萱草的女子伸手去接伞,玄音并不放手,他略略顺势用力,萱草毫无防备,惊呼着跌落在他的怀中。
四目相对。
萱草这才细瞧:黑衣男子比之寻常男子肤色白皙,长得那是俊眉修眼气宇不凡,心中已是微微一颤。看着男子的手离她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轻轻闭起了双目。
面上骤然一空,萱草不由紧张得身子绷直,依然闭着眼。男子那陌生而温暖的吐息便近在眼前,她感觉到微凉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眉她的眼,最后停在她微启的朱唇,带着满满的情意。
萱草紧张得手足无措起来。
须臾,手指终于移开,萱草内心蓦然放松,淡淡的失望油然而生,忽尔一样温暖柔软的东西贴在她朱唇上。她正想惊呼,却被男子借机用舌尖挑开牙关,长驱直入。
萱草瞬间大脑空白,心中那根早就绷得紧紧的弦铮然而断。
此后,玄音便留在了崖上,成了她的音郎,与她交颈而眠日日欢好,逍遥快活得胜过神仙眷侣。
有时萱草也不知被贬下凡是福是祸,虽美貌再无,但却于这茫茫荒山中遇见了音郎,令她食髓知味尝尽闺阁之好,再也无意重回九重宫阙。如若能这么相依相守下去,也是好的。
对于玄音的来历,她不是没有疑心过。在一番云雨缠绵之后,萱草偎依在玄音怀中,含羞带俏地问他为何会来到这偏僻的大荒山中。
玄音仍以一贯的风流样,笑着轻咬她的耳垂道:“我自是为了与你相遇而来。”几次之后,萱草便不再相问,她的音郎因何而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玄音自是日日与萱草抵死缠绵,两人携手赏过大荒山的松间明月,涉过碧水溪涧,踏过陌上花开,许下了许多山盟海誓。偶然谈笑间,萱草对玄音絮絮说着从前的天宫往事,和那些从未吐露过的委屈。玄音遂明白,萱草原是九重宫阙之上乾坤宫圣母娘娘的贴身女侍,因失言被贬下凡,自此对萱草更是怜爱有加百依百顺。
他除了与萱草相伴,还总喜欢到青埂峰的后山乱石堆里四处翻找,看似在寻着东西,且流连于后山的时间一日久过一日。萱草几度相询,都被玄音笑着岔开了话题。
这日,他又借故离开崖顶的草庐,萱草心底明白,玄音必然又要去后山,便任由他了。她仍如往常坐在粉色花树下,手里握着一支短笛,正横笛欲吹,却见东方有一五彩祥云疾驰而来,未几便至眼前,原来是乾坤宫的流霜。
萱草起身相迎,流霜带来了绿珠的意思,令萱草重返天庭。流霜说明来意,便要拉着萱草一起走。
萱草挣脱流霜的手。
流霜惊奇,连连问道:“萱草,你不想重返天宫吗?难道你要在这大荒山孤老终生?”
萱草摇摇头,退后一步站定。重回天宫?数月前,若是她听到这个消息,不知有多欢喜,定然是毫不犹豫地随着流霜回去了。只是,只是现在她有了玄音,她舍不得他,舍不得这数月来的缠绵绯侧。
“流霜,你容我两日好好思量,可好?”萱草此时心头五味杂陈,回天宫继续当她的仙姬,这是她期盼了千年的愿望,然而让她撒手而去,心中却又有着百转千回的牵挂。
“好,两日后我再来接你。”流霜无奈,毕竟是私自下凡,不便久留,只得摇着头离去。
送走流霜后,萱草站在花树下怔怔出神:这个消息,她已经等了一千六百余年,已经等得绝望,当真的盼来时,她回天宫的心却没那么炽烈了。
如今听流霜意思,绿珠是定然要将她召回去,若她抵死不从,就凭对绿珠为人的了解,会如何对付她甚至对付音郎也不得而知。
若她回了天宫,音郎怎么办?他们曾在大荒山的月下,结发许下诺言:不离不弃,相守一生。她是把音郎当成了夫君来相待,心中亦认为自己已是他的妻。她曾多次幻想过,两人在大荒山相依终老,时日已久便生下一儿半女,只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什么凡界天宫,再也与他们无关。如今她又怎么能弃了他,独自归去?
音郎音郎,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