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都在金丝笼=
允诺带着满心焦虑和悄然升起的少女情怀,经过几日颠簸,两姐妹终于到了锲王府。
果然同传闻一样,这锲王为人恬静高雅,连府上装饰都以素为主:红壁翠竹,墙砌木雕,壁画梅兰,堂熏檀香,又悬有山水墨画,文人题词,实在一幅远离纷争的淡泊之感。
允诺忽然有些害怕这传说中的四殿下会不会是位蓄着白胡子步履蹒跚的老爷爷。
啊,不敢想不敢想。允诺努了努嘴,默然驱赶了脑海里乱七八糟不切实际的想象。
府上当差的人脾气都极好,大概是被这清雅的环境熏染得,孟母为何三迁,允诺现在有些理解了。
因而允诺实在觉得,这位性行不争的四皇子不会对三殿下的皇位有任何威胁才对。除非这段锲也是一个跟自己一样,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扮猪吃虎的阴险小人!
进了府后,允诺便同闻人彻没了联系,她暗自祈祷自己妹妹能安分一点,熬过了年纪再跟人出府,既报了恩,也活了命,何乐而不为。
当日领了任务,听了训诫,府中宫人便各自安顿准备休息。允诺自然不能就这么在府里混吃混喝,她身有要务,要爬上段锲的床,做三殿下的千里眼、顺风耳。
还有,以她的姿色,在宫人里干等着侧妃那个毒妇来划了她的脸么?
不是她自恋,是她允诺的确有资本,不然那段俞也不会养了她这么久,时机一到,便要施展这美人之计了。
得想个办法,让王爷看到自己才行。可是苍蝇还钉有缝的鸡蛋呢,自己人生地不熟,该从哪钻空子呢?翻来覆去睡不着,允诺决定出去溜达溜达。
允诺哼哼着,起身披衣,拿了楚安赠的簪子挽起头发,抱起琵琶走进月色中。
锲王府后有一片树林,每每入夜总会格外宁静。月影斑驳,空气中又似有雾气,空灵澄澈,静谧安详。允诺跃墙过去,远离王府,翻身倚上了棵歪脖子树,抱着琵琶弹奏起来。
琴音婉转,尾调悠扬,和着月光,令人心安。允诺不由想起前些日子与楚安相遇的夜晚,也是这般祥和美好,一时弹到出神,待她意识到自己身边有人时,那人已翻身上了树。
下意识地,允诺抬手抽出挽着头发的铁簪,转身去刺那人命脉。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之人却是轻巧一斜,险些擦过,又是一掌探了过来,她将身子一侧,提膝击去,被那人曲臂格挡,两人双双从树上翻身下来。将琵琶搁在地上,允诺甩头刺去,速度之快,实难捕捉,一掌一拳,相撞之声惊走了林中栖鸟。
眼见那人动作迟疑,允诺将簪子一转,反手握住,直逼那人小腹,却不想被对方擒住了双手,反身被牢牢锁在身后之人怀里。
允诺还待挣开,却听一沉稳柔和的男声自耳边响起:
“身手不凡,而且你这头发抽人太疼,实在不公。但是,你已经输了。”
允诺惊愕,低头一眼,自己腰际抵了一柄极断的银刃,只要那人稍稍一用力,就能划开自己松松垮垮的腰带。
“你赖皮,偷袭算什么本事?”允诺既无奈又不甘,扯了嗓子喊道。
“哪有偷袭,我只是好奇这悠扬的琵琶声出自何人之手,你便出手刺我,我好委屈啊。”那人笑着放开了允诺。
允诺转过身来,将头发重新盘了起来,又勒了勒腰带,扭着手腕抬眼看向那人。
这人生得极为清秀,又有几分英气。骨相硬朗,眉尾上挑,眼眸深邃,重睑宽度适中,双瞳黑而亮,睫毛卷而翘,鼻骨挺而直;双唇较薄,带有笑意,下颌流畅分明,骨肉均匀,确是一张好骨好皮。
这人身形高挑,一袭白衣,实在看不出什么身份,允诺便问:“你是谁,大半夜不睡觉出来找架打?”
“姑娘不也是?”那人依然笑。
“你不是听到了?我是来弹琵琶的。”允诺抬了抬下巴,去拾了躺在地上的琵琶。
“在下切檀,姑娘且叫我檀郎罢。”
檀郎,可指夫君。奈何允诺没听过这个叫法,并没意识到那人话里还有一层意思。
“切檀?”允诺在心里念了这个名字,思索片刻,虽觉可疑,但还是抬头回道:
“我叫允诺,今日刚来锲王府当差。”
“好巧,我也是新来的。”自称切檀之人一听,更是高兴,笑弯了眼问道:
“我可以叫你阿诺么?”
“我既不唤你全名,你又为何不能唤我阿诺。”允诺也笑,点了点头。
两人复又上树,允诺抱着琵琶弹了一曲不到,忽然抬头盯着半轮残月,叹了口气。
“阿诺,你缘何叹气。”
“我今后在这王府注定不会自由的,身在金丝笼,脚带铁镣铐,难免可悲。”
“……”
见那人没有反应,允诺只当是戳中人家要害,心有歉意,换了语气又问道:
“檀郎,你当的什么官?”
“侍卫,但还是有些拙劣,差点被阿诺捏了命门。”切檀这是有意试问自己哪里学的武功了。
允诺早有说辞,开口扯谎:“我自小丧亲,混吃流落,一位侠士见我可怜,收留我几年,教了我求生之道。”
“原来如此……”
两人没有一同回王府。允诺提出先走,以免招致祸端。见她坚持,切檀便也目送她轻巧翻回了府里。
切檀也没有急着回府。他抱臂倚在宫墙下,想着那女子的琴音语调,容貌身段,以及她说到金丝笼、铁镣铐时的神情,不由欣喜。
我寻寻觅觅,只为求一心有灵犀之人。阿诺,我终于等到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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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少年人的心动是莫名其妙的,也许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是一手好字。
就像还未穿越时候,楚齐的闺蜜,仅仅是因为看到楚安自阳光而来,一身洒脱肆意、少年豪气,就嚷嚷着要加小哥哥的微信。
“大姐,这是荷尔蒙效应,你清醒一点啊!况且那个臭痞子有什么吸引人的啊……”
所以很多年之后,段锲再次回想起与允诺初遇的那个夜晚还是会很有感触。
他生在皇家,实在是有苦难说、无人相伴。没有人知道他这个文武双全,但清冷儒雅的四皇子内心有多么孤寂。
仿佛置身深海,空寂孤辽。明明身处在茫茫人海,却感觉与周围格格不入。满怀的心事涌入喉间,四下环顾,却连个倾诉之人也找不到。
所以允诺就像是一只与他同病相怜的金丝雀,是携手的沦落人,是末日的幸存者。
只是他实在没想到,他最终却是含泪将自己一颗本是炽热的心颤抖地夺了回来,满手狼藉,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