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是有心之儡=
这日允诺和齐荏来到王妃住处,细细算来王妃自有孕至今大致已近五月。王妃本就喜静,现下更是少出少入,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府掌事之人是那个四处张扬着挑事的章纪亭。
程尚饶留了两人在住处一同用餐,允诺细细一瞧,的确又看到了那一碟溏心蛋。
“王妃很喜欢这溏心蛋?”自打府上送了这蛋至王妃处,程尚饶只恨相见甚晚,几乎餐餐不离,还格外大方的四下分给了她们。
“是啊,的确是闻所未闻的吃法。”程尚饶笑,“府上的庖人当真是废了心思的。”
允诺咧嘴一笑,心中暗啧一声,不敢直视程尚饶的双目。
三人大致做到日中,碰巧遇到来请脉的王御医。
允诺含笑轻扫了王端一眼,微微欠身行礼,随着齐荏离开了。
“听闻王妃这胎不稳。”回去的路上齐荏见允诺面色凝重,主动开口道,“王御医便来得勤了些。”
“不稳?”允诺叹了口气,她实在不知道这个小生命应当怪谁。
是本就心思不正的章纪亭,还是太会审时度势的王御医。
可是究根结底,是允诺害死了他。
无论是谁就直接害了这个未见世事的生命,允诺都是隔岸观火的始作俑者。
她总在惊出一身冷汗后安慰自己,不让那孩子来到这这世上,也是变相保护了他啊……
允诺费尽心思,想将自己摘干净。
一个傀儡竟在替自己找杀人借口,当真笑话!
在一个天色见长的傍晚,这未闻世事的生灵还是离开了,王府乱成了一锅粥。
程尚饶正同闻人彻拉着家常,突然一阵森寒,腹部绞痛。众人慌了神,忙去找王御医,却在一条无人的巷子里看到了他早已冷掉的尸体。
王端仰面倒在地上,医箱散在一旁,右臂似被车碾过,断为两截。面色青若死灰,眼睑苍白,双唇发淡,身下血河干枯。
不知道究竟是没有过路人还是其他的原因,可王端就是这样躺在巷子中央,硬生生地涸血而亡。
对于这飞来横祸,新上任的廷尉没有坐视不理,他废了不少人力物力,抓到了那个喝多了的马夫,毫无偏私地处置了。
允诺赶到王妃住处的时候正碰到侍从抱了一个血淋淋的包袱往外走。她似乎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议论哭泣声。
“分明像是个小王子,可惜啊,就没挺过来呢……”允诺听到宫人压着声音议论。
“可不是?原以为这府上终于要填王子了,谁成想。”另一人也是惋惜。
“会不会有人下了手脚?”
“怎可能?侧妃这些日子还不老实?”这人答,半点不怀疑齐荏和允诺。
“就是没动静,所以才诡异啊!”答者来了精神。
“……”
“在说什么闲话呢?”允诺经过她二人时皱眉问道。
见两人连忙住了嘴,允诺叹了一声:“府上丧子令人心痛,可不是你们嚼舌根的新谈资。”
“是……奴婢们知错。”两人跪在地上叩首,内心信服,却并不很慌张。
相比于侧妃,允良人真的好太多啦。
允诺叫她们起了身,这才提了下摆抬脚进屋。
众人没有到后卧,只是在厅堂连声叹气。
段锲单手撑头,双眉紧皱靠在一侧,听闻脚步声这才睁眼。他望了允诺一眼,满眼尽是无奈与疲累,叹了口气向她伸出手来。
允诺悄悄咬了下唇,将手轻搭在段锲的掌心,坐了过去。
“手有些凉。”段锲声音很轻,双手握紧允诺指尖。
“王妃她……”允诺盯着段锲侧脸,小心问道。
“胎滑地太诡异,”段锲又是一口长气,“王端死得也太巧合。”
允诺心中一惊,她并不敢确定以段锲那般敏锐的直觉会不会嗅到什么线索,更不敢保证万一查到自己身上,她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允诺悄悄给帷帐后的一双眸子使了眼色,那人立刻会意,半晌才抽抽泣泣地绕出来。
“王爷,王妃向来身子不好,王御医当真很努力地吊住小王子的精气了……”闻人彻趴在地上,声音止不住地抽噎。
“这是谁?”段锲收了撑头的手,身子往后一靠,垂了眼皮便问。
众人难得王爷这般冷淡的面孔,都在犹豫谁来开口,允诺无奈,接过话茬:“她是王妃的贴身侍女,据说幼时体虚,因而颇通药理。”
“难怪王妃偏爱她。”段锲答,“抬头。”
允诺抿了唇,心下忐忑。
虽然她与闻人彻为亲生姐妹,但实在长地大相径庭。允诺随母亲,长相柔美;闻人像父亲,略显英朗,两人除了嘴,其他几乎半点没有相似之处。
段锲细细打量了闻人彻的脸,猛地出声:“的确别有韵味,做个婢女有些可惜。”
众人万万没想到啊,王爷竟又纳了个下人在身边,还在他丧失第一个孩子的那日。
王爷这是什么恶趣味么?
段锲当日没有再去别处,只是留宿在王妃住处。他安排了闻人彻的住处,同允诺聊了一会,便命白宏呈亲自将人送回去。
允诺唤走众人,心中有些恼火。
屋里只燃了一盏小灯,黄仔趴在允诺面前瞪着两只乌黑溜圆的眼眸。
“为什么要纳闻人?”允诺伸了一指抚了抚黄仔头顶的黄羽,实在是心乱如麻。
黄仔头一顿顿地歪向一边,突然展开右翅,将头埋进它乌黑的羽翅下,而后衔了一只淡黄的羽片伸回头来,轻放在允诺指上。
“给我这个做什么?”允诺笑了,捏起那片整洁的黄羽对着烛火细细端详起来。
周边平滑利索,其上颜色淡雅却又似泛了金灿灿的模样,根根相连地整齐。允诺有些怀疑这是黄仔浑身上下最宝贵的羽毛了。
她起身来到铜镜旁,找了只匣子打算收集起来,忽然听到窗外的“哒哒”声。
将信鸽接进屋门,允诺借光展信。
信上写的是近日段锲将离府操兵,要求允诺跟着去校场,乃至要到前线支援,时机一到,便要递出一只锦囊。
允诺细细记下那时机讯号以及交接之人的外貌暗语,便将信丢入烛灯中。
若换了从前,允诺定对段俞的要求没有半分留疑,现下却多了个心眼儿。她想了想,偷偷去看了那锦囊里的字条,正过来倒过去看不懂这异形文字,却有一股不祥之感。
“明明眼熟,怎的就看不明白?”允诺啃着拇指,只觉得奇怪,最后放弃,好好收了这封暗信。
她将闻人彻被段锲收于身边的事传了出去,这才熄了豆灯来到榻上。
允诺又睡不着了。
这算是自己手中第几条人命了呢?
允诺做好充足的准备,只为等时机成熟,一举摘掉王妃腹中之子,连带暗中监督王端,以免他乱说话、瞎起疑。
可即便是王端心细,即便是他谁也不说,按部就班的按照允诺一步三算的设想办事,允诺还是不会允许他多活一日。
既然王妃落胎已成定数,那这王端,必是留不得了。
允诺借了段俞的力,找好了替死鬼,虽是有些风险,但还是十分圆满地处死了王端,没有波及自己。
车辇将他右臂生生碾碎,王端躺在人烟稀少的巷口,静静地感受着生命合着血气逸散入巷尾,眼睁睁看着绝望自伤口涌入肉身。
医者难自医。
王端见过多少疑难杂症,却终是没能替自己包扎一次。分明是那般简单的截肢止血术,他却无能为力。
王端到死都在为自己有意残害王妃之子而忏悔,可他自始至终没有猜到,他也不过是失足落入圈套的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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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什么天降报应,不过是人在暗中做罢了。
毕竟啊,
玩弄权术或心机之人,
总不会背后长满眼睛,
人的弱点啊,
总会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