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位妇人你来我往、互相吹嘘自己孙子如何如何的天赋异禀,几岁能跑、几岁识字,她们以鼻孔示人、手舞足蹈地扬言自家小孙子一定能成为这城里、乃至国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允诺心道,有些期盼过浓,怕会化成枷锁压得人喘不过气。
有多少孩子走的是他们自己的路呢,望子成龙实在太过于常见,世俗即是如此,麻木的人们随着风浪结结实实地踏上了前人的脚步。
这些父母谁不曾是满怀少年傲气,有着无处安放的未来,他们或是被“压”苗助长,或是变得八面玲珑,被逼无奈,毫无违和感地融入人海之中。
允诺明白这个道理,却不得不顺从这个道理。
永远没有人能孑然一身,可偏是这一身记挂,成为人生在世或进或退的意义。
神仙是人的尽头,人是神仙的前身。人褪去七情六欲才得到了飞升的资格,孤零零地众星捧月,一介有着悲哀喜乐的常人如何能受得住呢?
“那叫‘女装大佬’,”允诺忽然听到一粗犷的男声响起,这才回过神来,她发现段锲已经同身边的壮汉攀谈了一阵。
“男子如此穿着?”段锲不解,微微苦笑问道。
“这家铺子是范小公子名下的‘蛋糕房’,迎客第一天只有俊朗的老板娘,结果那竟是位男子。”这壮汉嘻嘻道,“后来老板退了后,为了纪念他,便有了这个职务,女装大佬!”
允诺直想皱起五官来,楚安好大手笔,实在难成体统、有伤风化。
段锲听罢笑了起来,仿佛看透允诺心思:“若是市井之人能够接受,那必然是有引人之处,若总是墨守成规地恪守原有条条框框,怕是再有个几百年,国土也难有什么实质性的蜕变。”
允诺见段锲打量了周遭人的表情,细想深觉有道理,不再理会一旁的粉红男子,侧出去张望铺子里的奶白糕点。
她愈发觉得这奶香浓郁却不甜腻,空中又仿佛弥漫了瓜果的清甜,总之这香味闻所未闻,实在叫允诺等地有些迫不及待。
段锲见她这副饿死鬼般焦躁难安模样,心中直泛酸水:原来自己的厨艺不过尔尔,跟这大街的小玩意儿一比,丝毫吸引不来允诺的胃口。
段锲有些不爽,他打算苦练厨艺,将允诺的胃,抓得死死的。
只是这眼前的糕点确是极尽新意,段锲也不得不服。
一只四掌大的浅黄色圆形胚子,段锲大致猜得到这胚子里有蛋、粉及奶,却不知道是如何使得这糕胚子蓬松起来的。
“这是什么?”得了允许,允诺拿了只木签挑了些软绵绵的白色云状物,入口即溶,香棉软密。
“这是奶油,客官若是喜欢,我们也可替你镀上一层。”面前女子含笑看着两人解释道。
允诺看到她身后有一男子正固定了一圆胚子在转台上,他轻轻一拨转台,另只手拿着长板刮子舀了满满厚重的奶油便盖在了黄胚上。
抿开、填料、转台、收尾,动作一气呵成,若行云流水般看得人心情舒畅。
那男子又拿了几只不同色彩的锥形袋子,轻晃手腕挽出了层层花边细纹,点点似星辰坠于糕体一侧,其上以红绿蔬果点缀,看似简朴实则极尽纷繁之感。
高端的膳食原身皆是朴素的食材这句话,在这家诡异的小铺子里展现地淋漓尽致。
允诺买了两只圆形糕回去,又定了一块糕点,与那铺子的主人商量好了日后亲自来做。
允诺这些日子一直在外奔波,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错过了闻人彻的生辰。
她想如果可以,自己定要想尽法子,带着闻人彻与母亲离开段俞的监视,伴君如伴虎,伴这种性格如此难以捉摸的虎更是堪比脸探阎罗殿。
允诺捧着一只蛋糕坐回马上,段锲替她掖好衣裙的下摆,这才牵过缰绳引着她往府里走。
“我这样私闯出府,是不是要领罚?”允诺嘬了手指的奶油,含含糊糊问道。
“啊,对了,你不说我都忘了。”段锲恍然大悟般看到允诺‘大事不妙’四个字都写在了脸上,笑着说道,“从一开始你跑到校场时,我就忘了说你!”
允诺抱着蛋糕盒子,噘着嘴轻声道:“干嘛啦,你夜夜搂我的时候也一点不含糊……”
段锲听罢猛地停下了脚步,有些压迫感地回过头来。他微微眯了眼笑着问允诺:“你是觉得我收拾不了你了?”
“不要吧夫君。”允诺一脸讨好,“这些琐事就让侧妃处置我吧,怎能劳您大驾呢?”
“侧妃……”段锲听罢微微低头,牵了马边走边道,“阿诺,我身为皇子太多事情身不由己,无论日后要宠幸谁、重赏谁,多半难以由己。”
“我知道啊。”允诺点点头,心道:同病相怜,谁不是呢。
“可是我只想你留在我身边,”段锲没有回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山河湖海,木落秋黄,只你一人,再无他求。”
也不知是谁走了风声,也许是城门的士兵,或者是上街采购的宫人,总之两人来到王府门前时,众人早已恭候多时一般等得焦躁。
一别半年之余,自仲春至盛夏,允诺再看着府里众人,竟忽有一种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之感。
所处心境不同,你所看到的事物亦不相同,允诺终于领悟了这句话是什么意境。
她是恶人的时候,看所有人都如同猎豹捕兔,可当她选择收起利齿獠牙时,忽然觉得自己与兔群格格不入。
猎豹也想与兔子们一同玩耍,它还需要时间改掉自己嗜血的本性。可是物种之间的互通,哪里是说好就好的,物竞天择,不适者败。
“王爷!”章纪亭率先提了衣摆来到阶下,她看到还未下马的允诺登时黑了面色,“放肆,且不论你私逃出府该当何罪,王爷在此,妾从君便的三纲五常你也分毫不管不顾的吗?”
“侧妃。”段锲见章纪亭就要伸手抓允诺,举起手臂挡开了她的手,“是我要她坐在上面的,若是你当真要赏罚纲纪,便从我罚起吧。”
“王爷?”章纪亭握住自己的手腕瞪大了双眼,她眼瞅着段锲将人从马上扶了下来,半张的嘴久久无法合拢。
论章纪亭再如何跋扈,宠爱二字得不来,终究不过是纸老虎,滴水成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