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停于宫门外,允诺跨下车辇手忙脚乱地将烟纱巾拽到怀中,险些被车轮绞了去。
苏苏趁众人皆下车行礼,连忙将纱巾夺了过来搭在允诺双臂,她小声责备道:“一件纱袍能有多厚,主子断断不可这般放肆啊。”
“我也想脱了外衫的啊,”允诺撇撇嘴,小幅度地张开双臂抖了抖广袖流纱,“这不是忍住了嘛……”
允诺跟在众人后面,看到段锲回头看了一眼,似是讨好般轻轻扬了唇,又转过身去与王妃并肩入了宴门。
富丽堂皇、极尽奢侈,是允诺步入宴堂登时想到的词汇。
龙衔珠旋于柱上层叠金云,堂内光线若出艳阳,四壁上挂精雕冰饰,散有幽寒。
西向正中一把龙椅、一盏金桌;其旁一顶精盖,下坠深色虚纱罩;其后两把华扇,斜倚如生盘藻兽。珠光宝气、糜足如山。
堂北堂南设有无数坐席,锦布华美,遮于几案;上置玉筷汤匙、取菜盘子、汤碗茶杯;一应俱全、规整无瑕。
他们到场时人只是寥寥几位,段锲一一行了礼,这才示意众人落座。允诺不敢生事,跟着齐荏身旁学着她的模样。
允诺乖乖坐在案前,双手搭在膝上,她紧紧盯着宫人斟上的一盏清茶,见其中飘着一枚红色果干,强忍住要动的手。
宾客纷至沓来,允诺不知道跟着段锲起起落落了多少次,她甚至看到章纪亭险些摆了脸色。允诺小声问苏苏道:“为什么我们要来的这么早,一干人都没来呢。”
“王爷向来如此。”苏苏边说边整理允诺后摆,“能等别人绝不叫人等,这是王爷的一派作风。”
允诺听罢歪头看了眼段锲的方向,后者似是感受到什么,猛地偏过脸来与允诺的眼神撞个正着,微微松了口气般挑了下眉头,笑了。
“主子,那位便是侧妃的父亲章丞相。”苏苏忽然看着堂门外小声说道,允诺望过去,看到那人一脸娇贵般地抬脚踏了进来,“章丞相这些日子也是得势,侧妃举止难怪跋扈了些。”
允诺还在俞王府时见过这位章丞相,只是当年他尚未如此高官厚禄,一派畏手畏脚的模样。允诺始终记得当年这个男子在段俞的冷嘲热讽中,是如何灰溜溜地离了府。
段俞向来八面玲珑,他会看人亦会用人,就像他绝不会花大把时间施舍给一个不怎么有优势的人一个翻身的机会。允诺早便看到,却从未细想。
段锲则截然不同,他总能从废铁中发现夹缝的金子,他与章丞相达成了协议,一个嫁了小女儿,一个有了垫脚石。
“锲王,别来无恙,此番远征,有惊无险。”章丞相率先向段锲行了礼,虽是身份早已一飞冲天,但他对段锲永远有着一份感激之情。
“借章丞相吉言,一切无恙。”段锲行礼,微微侧头示意一旁早已急地跺脚的章纪亭可以放肆一回。
章纪亭看到段锲的动作,提起衣摆就扑了过去:“父亲!”
“哎呦,好女儿,让父亲好好看看……”章丞相顺了顺女儿的脊背,将人微微撑开,眯了眼打量自己许久未见的女儿,“嗯嗯,面色红润,愈发娇艳了。”
允诺依旧弓着身子,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相拥的父女,就在这大堂之上,分毫不愿将旁人放在眼中,她心道,章纪亭倒是将她父亲的嚣张跋扈和目中无人学了个彻底。
想来也是,一个是最得皇恩的丞相,一个是刚加官爵的王爷,就这两人,若非皇上,又有谁能够阻拦呢?
允诺盯着自己的裙角,心道自己何时才能与母亲正大光明地见上一面呢?母亲可有受苦受累?若是自己不再服从俞王的令,母亲会不会遭受毒打苛责……
“好了,既是嫁了人,便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更不能被乱七八糟的人抢了什么。”章丞相摸了摸女儿一头的珠饰,又调笑般地看向段锲,“依王爷看,微臣还需多久可填外孙?”
“父亲!”章纪亭听罢娇嗔一声,推开章丞相垂目回到段锲身边,静静等着段锲的答复。
段锲也是轻笑,他微微颔首,略有些无奈地开口:“急不得,缘分到了,自然会的。”
允诺不知自己等了多久,殿堂陆续来齐了人,她叹了口气,听到身后苏苏小声说道:“主子,我得给你介绍一下。”
苏苏不知道允诺身份,自然不会料到这在坐的大多数人允诺都是知道的。允诺点点头,很贴心的往后一靠,听苏苏小声介绍起来。
“那位南向坐、正在品茶的是三皇子俞王,虽然咱们王爷风头正盛,但俞王依旧是最有望登基的皇子。”苏苏说道,“他身边大多都是他的爪牙,跟咱们对着干。”
“谁告诉你这些的?”允诺好奇,她微微侧首,看到苏苏一副严肃模样不由好笑。
“庶妃说的啊,她说你既是参加宫宴,便是被迫半条腿涉及了党争,不能‘睁眼瞎’。”苏苏又示意允诺继续看,“这边是大皇子和五皇子,听闻二皇子有疯病,来不了。”
允诺点头,看到了段锲身旁的戚崇,许久不变,戚崇浑身上下的霸气倒是分毫不减。分明是吃喝玩乐的宫宴,他依旧一身武服,连与段锲喝酒的样子都有些戒备。
“那位戚崇将军主子你一定是认识的,此番一过,更是大受封赏。”苏苏顺着允诺目光过去,“不过将军与咱们王爷关系好,自己人。”
允诺听着苏苏的介绍,只感到她坐得屁股发麻、腰背发酸,正在挣扎着不趴下,突然听到宫人一声洪亮的嗓子:“皇上、国师到——”
“好家伙,可算来了。”允诺起身长舒一口气,心中狂喜,都不愿抬头打量这“华丽出场”的两人。
她跪在地上,随着众人胡乱喊了什么“万岁万岁万万岁”,待到重新坐回到座位时顿时神清气爽。
四道冷盘已上,允诺想都没想就要动筷,却被苏苏猛地按住了手腕。允诺意识到自己失态,悄悄瞄了对面众人,却发现分明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你看,没人看到。”允诺小幅度拍了拍苏苏的手背安慰,却看到苏苏眼神往自己身边一瞥。
好嘛,不看不要紧,身边三人都盯着自己。齐荏笑得无奈,段锲却是一副强忍笑意的模样挑眉收回目光,最让允诺想发脾气的是章纪亭。
章纪亭一双娇媚的眼眸中满是鄙视,只看得允诺双耳仿佛充斥了她的嘲笑声。
“切,神气什么?”允诺咬牙道,看到苏苏替自己夹好了菜,这才又摆正了身子。她缓缓捏起玉筷,左手瞒着广袖去夹了一小块冷菜。
这大概是允诺吃得最憋屈的一顿饭了。皇上不搁筷子她便不能搁,每道菜只是浅尝几点,连看歌舞都不能太入神,逼得允诺只想拍桌子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