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诺百无聊赖地从舞女间看到对面的段俞,他锦袍华服、自信不羁地同皇上点评着舞女或是菜品,时不时地提了几句他近日私访所作所为,一派建树颇丰之姿。
允诺看得直咬牙切齿,分明是庆功宴,风头却被段俞一个人尽数占尽。她愈发怀疑自己是瞎了眼,竟为这个心胸狭隘的虚伪之徒做了那么久的牛马。
她侧过头去看了一眼段锲,但见正与戚崇推杯换盏之人仿若接到讯号般端着酒盏,笑着转过头来,迎上了允诺的目光。
这满堂金碧辉煌中,放眼望去尽是低三下气的浮华声,阿谀奉承四个字氤氲在弥漫至堂阶的酒气之中,奢靡与吹捧,合着乐鼓的音点和舞女的水袖,直扑地众人神魂颠倒。
这不是皇宫的特例,而是世人的通性。
攀龙附凤是生存的能力之一,它可以提供的捷径远比方脑壳撞墙跟来得要直观得多。
可允诺很庆幸自己的丈夫总在腐朽的众人中出淤泥而不染,她看着迟迟不肯融入众人攀谈的段锲,悄悄地垂下脑袋笑了起来。
章纪亭收回目光,因为他二人你来我往的眼神交流而心烦意乱,她叫采文挑了一只猪骨。待采文细细擦拭过后,章纪亭才接了过来。
她佯装漫不经心的挑着唇角看着舞女们身姿袅娜,实则一直盯着领舞者脚下的每一个动作。
章丞相的二女儿舞技卓然、超凡脱俗,殷红留仙裙一扬一抚,便是万人空巷的惊鸿落尘。这般夸大的称赞绝非空穴来风,章纪亭于舞却有着十足的造诣。
就像现在,她完全预判得到这支自己闻所未闻的曲子,下一个鼓点将在几时想起,那领舞之人的足尖又会哪一瞬、落在哪一方金砖玉瓷上。
章纪亭踩准了时机,将手中猪骨滑了出去。
堂上众人皆是各怀鬼胎,吃喝不误、奉承不止,谁都注意不到自舞女下垂的袖摆中划过的一只猪骨。
领舞一个横跳跃凌然于空,不失半丝毫厘地踏上了那只猪骨,脚腕的一阵抽痛,她毫无形象地跌倒在众目睽睽下。
那领舞的女子后脑着地,登时只觉得五脏六腑剧颤,耳边翁鸣声合着满堂渐渐惊异的人声戛然而止,她想这大概是她这一生中最重大的一次失误了:这宫中地板着实打滑……
章纪亭先是被面前场景吓到,她万万没想到会摔得这么巧,心下慌张,但当她看到那只“罪魁祸首”在混乱中被父亲拾走,这才安下心来。
侍卫手忙脚乱地将昏迷的领舞及混乱的其他舞女带了出去,皇上坐在龙椅上吃得面不改色。
“好好的庆功宴,硬是被这般,毁了儿臣的兴致。”段俞见段锲亦是一派八风不动的模样,端了酒盏面向皇上又道,“儿臣实在是要同父皇与四皇弟学学这处之泰然四字了。”
段锲听罢也笑着起身:“三皇兄说笑了,臣弟哪里有父皇那般沉稳姿态,不过是平日里漠然惯了,竟养成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陋习罢了,臣弟才是理应反思啊。”
段俞见其一句话里既有自谦之意又无形地吹捧了父皇,登时感到被压过一头。段俞转头看向父皇,见他笑着回望“推杯换盏”的两人仿佛在等自己的下文,只觉得心中焦躁。
“皇弟过谦了。”段俞无奈,看到段锲身边洋洋得意的章纪亭皱了皱眉,转而又面向了章丞相,“早听丞相次女舞姿翩若天人,不知丞相何解?”
“俞王谬赞了。”章丞相弓着身子道,“只是这小女现伴锲王左右,老臣再难做主了啊……”
章纪亭如同千呼万唤始出来一般,抢先在段锲开口前来到了堂中央跪了下去:“皇上,即是庆功宴,有功之人总要有些展示的机会的。”
“侧妃……”段锲见状暗道不好,他怎么也没想到章纪亭敢当着皇上的面这般大胆。段锲尚未动作,却被皇上的一个眼神止住。
“侍妾允氏在王府有些时日,为人谦和,不漏计长。”章纪亭说得理所应当,“儿臣心想,即使王爷看中之人,定有过人之处,今日良机,也好为各位施展一方。”
允诺正吃着,忽然听到章纪亭莫名其妙地叫到自己,筷子都忘了怎么放。“主子,不可吸筷。”苏苏也是觉得飞来横祸,但还是眼疾手快地戳了允诺的腰背。
“父皇,允诺确无文雅专长,这百官皆在,如此大费周章怕是诸位也会觉得没趣。”段锲示意允诺,后者忙拽起裙衫后摆随着段锲跪到了堂中。
“皇上,臣可作证。”戚崇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般也起身拘礼,“这允良人的确没有半点闺秀之雅,活脱脱一介莽夫。”
允诺乖乖趴着强忍住暴打戚崇的冲动,她甚至听到身旁的段锲轻笑一声,心道:这两人死定了。
“什么女子这般魅力,要朕的儿子和将军都来发话?”高阶之上的男人发了话,他拨了拨盘中膳食,微微侧头又问,“国师好奇么?”
“陛下拿主意便是。”国师声音有些渺远,轻飘飘地扩散到宴厅的每个角落,听起来像是来自异域的使者轻吐字句,分明没有半点恶意,却叫人不敢反驳违抗。
黎王点点头,眼神落在允诺身上:“既不懂宫舞,乐器总会吧?”
“父皇……”段锲就要开口,但见黎王暴怒,一双玉筷“啪”地置于案上。
“她没长嘴吗?事事要你开口?”
“皇上,不精的琵琶技艺,您可能接受?”允诺暗中拽了段锲的衣袍,提了音量分毫不怯。
“来人,叫她去挑琴。”黎王冷哼一声,重新拾了筷子说道。
允诺弓起身子跟着那掌事公公入了偏殿,她看到段锲一副有事要说的模样于心难安。她微微一笑,告诉段锲不要担心,自己不好叫他为难。
允诺从未见过这么多书画琴棋,她一一拂过架子上的琵琶,相比起来自己那架简直是充数的。
“公公,这宫中有没有什么忌讳。”允诺不敢胡乱造次,生怕不小心触及了龙颜,“比如,有没有哪把琴是皇上一见就想到什么敌人故友的?”
“小主想多了,皇上纵拥多少绝代,几乎个个会些乐器舞艺,”那公公笑了起来,身后宫人手里端了一件黑白相间的裙袍,“若是想避讳,怕是什么都不能做了。”
允诺了然,看了那件衣袍不解:“这是何意。”
“这是锲王的意思,王爷说素净一点免得惹了事端。”端盘之人说道,允诺细看确实是府上宫人,她见过的。
即使如此,那便听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