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下来,附近都是山林,云煜去捡了几根树枝,蹲在地上生了个火堆,拿出干粮热着。秦子夕看他熟练的模样,心想这人难道时常在野外活动?
就在他起身的时候,一块镶着金边的令牌,从他腰间掉了出来。
金边军令?军中主帅?
秦子夕看着掉落的军令,忽然想到了什么。这云州城附近,不就只有五皇子宁王所统帅的大军驻扎吗?他是晔国宁王叶云煜?
这云州也是他攻下的。
他坑杀了齐国十万战俘。
传闻宁王杀人无数,他是晔国的战神,却是其他诸国眼中的杀神。
他的父亲晔帝叶乘闵灭了钺国,将钺国划分为文清、北安、苍山、暮州四郡。
之前北安叛乱,就是他前去围剿的。直接屠了北安三座城。
他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冷血无情的杀人恶魔。
他,更是自己的仇人!
原本秦子夕也觉得这样的人真是该死,可是如今亲眼见到,好像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他会救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会担忧一个陌生人的伤口,会对他弟弟眼里都是宠溺。
这样的人,怎么会冷血无情?
仇人?
其实她对这种情绪并不清晰,只是从小被灌输的一个模糊的概念,她也从来没有强烈的复仇心思。如今仇人却救了自己,一时间秦子夕的思绪有些混乱。
见他收好了军令,面色微冷的看着自己,他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
谁料他却笑了一下,居然带了些许的顽皮,说,“我也是偷跑出来的。”
秦子夕一愣,旋即松了一口气,也许他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呢,于是装作不认识这枚军令的样子,说,“你是军官?”
他点了点头,“嗯,难得有机会跑出来。”
也许是看他也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也许是被心里的怒火冲昏了头,秦子夕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所想,“那你们侵占了齐国的云州,你手上也沾有无辜人的血?”
他脸色暗了暗,“当然会有。”女孩子家就是麻烦,打仗那能顾得上那么多,死在他手上的无辜的人多了去了。
“你有参与坑杀那十万人吗?”
秦子夕问出这一句,微微闭眼,他就是主谋,当然参与了。可是心里却希望他不是传闻中的那样。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愿意说,还是对她这样的问题不满而动怒了。
明知道自己不该多嘴,可还是不顾云煜低沉的脸色,问了出来,“为什么要杀他们?”
“军中没有多余的粮草去养这些战俘,也不可能分派大量的人去看管他们。更何况,还有一些是假意投降,随时准备给我们制造麻烦的。这些战俘的手上,同样粘着我兄弟的血,你说我怎么可能把本就不够的粮草再分给他们?”云煜被她问的烦躁,却仍给出了解释。仿佛同一个陌生人说出这些,便能宣泄掉心里的积压的怨气。
秦子夕被他问的哑口无言,看着他微微泛红的双眸,一时间本来就没多少的恨意也消了下去。两国交战,当然是要不择手段的。
他叹了一口气,别过头去,似乎不再想讨论这个问题。
秦子夕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不忍,他也不想的吧,那他作为主帅,自然会有比坑杀更好的办法。
除非……
“还有,上级的命令?”
云煜惊讶的看着她,没想到这个女子竟是心细如发,“确实。”
“真的?”这回轮到秦子夕惊讶了。
怎么可能,他的上级也就是晔国皇帝,他分明是说降者不杀的,怎么会又给自己儿子下这样的命令。
这分明是把他推向了最危险的境地!
这样的残暴,绝对不会有人去拥戴他,他就会与皇位无缘。
而且还要去面对其他各国的怒火,自然是暗杀不断。
更何况,晔国皇帝已经说了优待战俘,降者不杀,他这样岂不是抗旨不尊?皇上就有借口,除掉他?
秦子夕忍不住看了看他的脸色,好像只是更冷了一些。她却从中看到了一抹化不开的忧伤。
传闻宁王生母是一个青楼舞姬,微分卑贱,所以皇上也不喜欢宁王。
可是,天下间竟有如此对待自己孩子的人?
也许,不会有人天生就是那样狠辣无情。只是经历了太多让人心灰意冷的事,才会用冰冷去伪装自己。
“好了,你也别问了,赶紧吃完东西。我没有药,你肩上的伤有点深,要赶快处理了。”云煜脸色不好的开口说。
秦子夕想,钺国被晔国所灭,如今钺国人的怒火,注定要倾泻在他身上了。况且晔国的战神,他们的仇人,他注定会成为哥哥的绊脚石,哥哥注定要除掉他的。
这样一个人,真是可惜了。
两人一夜无话,快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终于到了青山县。
虽然哥哥派的人跟在身后,并不会真的有性命之忧,但到底是被他所救,“多谢你了,既然你不收谢礼,不如到我家吃了午饭再走。”
叶云煜点了点头,不去她家,也还是要在这里吃饭的。还不如去她家吃了这顿饭,这样也算是让她还了这个人情,她也不用觉得亏欠了什么。
往前走了一小会儿,到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前面也就那一座草屋。
秦子夕对着草屋门前,正在浇花的男子喊道,“哥。”
那男子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来,原本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那身白衣更是衬的他如玉风资,嘴角含笑,仿若春日里的微风,让人舒适。
他看到秦子夕被云煜搀扶着,快步走了过来,而秦子夕却直接扑进了他怀里,声音带着些委屈,“哥。”
“怎么伤着了?”温润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关切。
秦子夕扯着他的衣袖,有些委屈的说,“要不是他救了我,哥哥就看不到我了。”
他这才抬头看向面前的两个人,“多谢公子,如果不嫌弃,就进屋坐会儿,吃个午饭再走。”
进了屋子,他替云煜倒了茶。
叶云煜泯了一口茶水,略微惊讶,“云雾茶?”
这云雾茶即便是他这个皇子也很难得到,今天竟在这草屋喝到了价值万金的云雾茶。
“在下秦子明,永安商会的主人,如今只不过是来找位老朋友,才暂时住在这里。这云雾茶对别人来说罕见,但却出自我永安商会,自然不算什么。”他轻笑着说。
原来是永安商会的主人,难怪。
这永安商会近年来生意遍布晔国,名声也是大的很。没想到主事者竟然如此年轻,看上去也才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
秦子明又温和的笑着说,“不知公子府上在何处,你们救了我妹妹,他日必定登门道谢。”
“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令妹可是说要招待我午饭的,这顿饭就当是答谢好了。”云煜看着秦子夕说道。
秦子明也不再多说什么。
吃过午饭,送走了云煜,秦子明才叹了口气,“真是…好久不见。”
秦子夕好奇的问,“哥哥认识他?”
秦子明点了点头说,“我钺国原来不肯投降的一小支军队,在北安隐居了下来。前年,他们沉不住气,发动叛乱,是他带兵平定的。我当时易了容,所以他刚刚没有认出我。他当时一个人,又受了伤,正好被我碰见,我们一见如故,成了朋友。我替他谋划,用最短的时间,最少的伤亡收服了叛军。然后……放走了他们,估计他挺生气的吧。”
说到这里,秦子明自嘲的笑了笑,“我们以后,也只能是敌人了吧?”
秦子夕低着头,半晌才说道,“哥哥是救了我钺国的子民。我们和他本就是敌人,天下这么大,总不会寻不到一个知音的。或者,等哥哥事成之后,留他性命便是。”
“事成,必杀之。”秦子明却轻轻闭上了眼说,“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所以留他不得。”
秦子夕听到他这一句必杀之,心也跟着一颤。
哥哥做的所有事,都必定是事先谋划许久,有绝对的胜算才会去做。可是如今,他所谋划的,是颠覆晔国,在哥哥的计划里,也是必定会成功的吧?
那云煜,会死吗?
这一刻,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是不希望他死的。
“哥哥。”秦子夕轻轻喊道。
秦子明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脑袋,“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所以从不让你做些什么,甚至你任性破坏我的一些计划我都可以不在意。只是这一次,你真的不要在乱来了。这一次,是不是你是就是我亡的斗争,不容有半点差错。如今也是只欠东风了,哼,东风一到,我们就可以光复我钺国。所以,这段时间,你安心的待在家里好吗?”
秦子夕知道,哥哥有多在意自己,所以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哥哥因为自己分心,“对不起,哥哥,我不该乱跑的。”
“是我不好,光顾着那些事,竟忽略了你,这样,我明日一整天都陪着你,好不好。”秦子明宠溺的说。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这时一个黑黑瘦瘦的人从屋后走了过来,单膝跪地行礼后,恭敬的说,“公子,晔国三皇子已经到了云州,不过五皇子却不见了。他正怀疑五皇子,是不是不愿意交出兵权。”
“那正好,务必让这个三皇子,牢牢的掌控好这这云州的三十万大军。”秦子明喝了一口茶水说道,“你起来吧。到时候会有人持暗令协助你,你回去吧。”
“公子放心,属下告退。”
秦子夕乖巧的站在一旁,等他走后才问,“他是谁?”
“我派去晔国的人,如今是三皇子的亲信。这三皇子可是我的东风呢,我可得送他一份大礼,好好感谢一下。”秦子明把玩着手中精美的玉杯说道。
秦子明派人护送秦子夕回文清郡,如今钺地四大郡之一的文清,已经几乎在他的掌控之中,让她去文清他才能放心。而他自己则是在青山县安排云州的事情,云州现在这么乱,正适合安插人手。
原本还在担心晔国宁王叶云煜会比较麻烦,所以才亲自过来,不过现在麻烦要走了,过几天也不用自己在这里盯着了,可以交给底下的人去做了。
叶云煜和叶云轩回到军中,就有人来报说是三皇子宣王叶云景到了,还打了叶云煜的副将秋勇。
“怎么回事?”
“就是宣王说您是不愿意交出兵权,所以故意躲着他,秋副将就替您辩驳了几句,他就已以下犯上的名义打了秋副将。”一个小兵说。
叶云煜皱着眉头,快步走向营帐。
一进帅帐,就看到宣王坐在主位上,他压下心中的不悦,行礼道,“三哥。”
“五弟?”叶云景略微带点嘲讽的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会见我呢。”
叶云煜并没有理睬他无聊的话,直接交出了帅印,语气生硬的说,“既然父皇让三哥接管赤羽军,我自然不会有意见。不过还望三哥按照军规办事,不要滥用职权!”
“哦,滥用职权?好大的帽子。”叶云景的脸色微暗。
旋即笑着想要拍叶云煜的肩膀,“五弟是因为秋副将吧?我知道你们一起打仗关系不一般,不过呢他居然乱说话,说什么你不在军营。主帅怎么可能擅离军营,他这不是诬陷你嘛。这样的副将,真该撤了他。我可是替你出气,你怎么还怪我?”
叶云煜躲开了他的手,“三哥说错了,我确实是擅自离开了军营,我回去之后自会禀明父皇请罚。秋副将能有勇气检举主帅,三哥应该嘉奖才是。这样的人,应当重用才对。”
“好,好。”叶云景显然也是没有想到,他竟会承认自己擅离军营,一时间气的牙痒却无可奈何,“哼!”
叶云煜则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营帐。
叶云轩见他赶紧跟了上去,叶云煜对他说了一句,“我们去看看秋勇。”
说着脚下的步子加快了起来,叶云轩也赶紧跟上。
看到趴在床上脸色发白的秋勇,叶云煜忙上前一步,示意他不用起身,坐在他床边,“伤怎么样?”
秋勇哈哈一笑,“不就是几军杖吗?属下向来皮糙肉厚,您不用担心。再说了,您打我的时候,也不见这么关心我。”
“没事就好。”叶云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严厉的说,“我明日就要回晔城了,你们都给我注意点,别落下把柄在三哥手里。什么事都按着规矩来,他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什么事都给我忍着,等我回来再说。”
秋勇气愤的一拍床,“嘿,他这么打压我们,不就是想放自己的人在军里吗?他的人要是能打仗也就算了,你看看就他带来的那些人…”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叶云煜打断,“够了。”
叶云煜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给我听着,你们的命都是我的,就算死也只能是死在我手上!不管三哥怎么刁难,都给我忍着,留着你们的命,听到了没有?”
秋勇虽然不忿,但是还是应承了下来,“是。”
叶云煜和叶云轩走出他的营帐,叶云轩看他满脸愁容的模样,忍不住劝解道,“五哥,毕竟三哥也是晔国的皇子,再怎么乱来,也不会损晔国利益的。”
叶云煜无奈的说,“但愿吧。赤羽军和玄羽军是我晔国的主力,不容有失。轩儿,这次回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掌兵权,你要找机会回来,牵制住三哥,别让他乱来,动了赤羽军的根基。”
叶云轩一脸苦相,“五哥,你看三哥,一来就要撤你的副将,这么霸道,我怎么搞的过他。”
“你什么本事,我还不清楚?我把赤羽军拜托给你了,我相信你可以。”叶云煜说完,独自走了开去,他现在一定想一个人静静。
“赤羽军?”叶云轩在他走后,玩味的笑笑说,“若是能掌控赤羽军也不错呢,五哥,父皇不会再让你掌军权了,你心里比我更清楚。我这几年跟着你,既然你回不来,那么你的亲信自然会拥戴我,而不是处心积虑想要除掉他们的三哥。你这可是等于把赤羽军送给我了,这么一份大礼,我要怎么感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