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地,乌云压城。
平云关已经破败不堪,若不是守城的是大将军叶舒远,早就关破城亡了。
大将军账内,叶舒远手里捏着一封密信,皱紧眉头一言不发,一直坐到了夜深人静。
“父亲,您一天没吃东西了,战事再紧,也不能急坏了身子,多少吃一点。”
说话的是九朔,是叶舒远在边关养大的义子,也只有九朔敢在这个时候闯进他的营帐,劝一劝他。
“过来。”叶舒远把手中的信递给他。
“陛下驾崩?”
天启君主勇武好战屡次侵犯嘉和边境,然而嘉和君主日渐老迈,朝中早已混乱不堪,边关若不是有叶舒远大将军镇着,早已是山河破碎。
如今君主驾崩,太子根基不稳,只怕亦是风中柳絮水中浮萍,朝中忠心之人不知还能有几人,此时若不带兵回去震慑,恐怕内乱将启啊。
可是边关离了他,这平云关只怕不保。
是保新帝,还是保边关,一时之间叶舒远陷入了两难之地。
“父亲,孩儿带一万兵马回去辅佐新帝登基。”
边关虽然危险,可到底是叶家守了几十年的地盘,叶舒远留在这里,比去到那波云诡谲的朝堂要安全的多。
九朔的心思叶舒远又如何不明白,他欣慰又担忧的拍了拍九朔的肩膀,长叹了一口气。
九朔从小长在边关,幼年就看尽生死,比寻常人冷漠许多,活的比旁人困难些,心思也就机敏些,也更加不择手段。可是他对国家,对君主,却没有什么忠诚可言。
叶舒远并不信任他。
不管谁回都城,谁留边关,他都不放心。
“我要你发誓,忠于君、忠于国、忠于民。”
九朔跪下发誓,“苍天为证,九朔此生忠于君、忠于国、忠于民,有违此誓,永生永世堕入无间地狱不得超生。”
叶舒远看着他不曾变化半分的神色,忧虑不减反增,最后都只能化为一声叹息,听天由命吧。
“你下去吧。”
九朔朝叶舒远又拜了拜,“父亲,孩儿不在您身边,您多保重。”
叶舒远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要说不被在乎的人信任有多难受,其实也没多难受,不过就是像一根刺一样,一直扎在心口,时不时的隐隐作痛。
九朔是聪明的,他当然知道叶将军不信任他,甚至…在他进账之前就已经看到了叶舒远发去国都的密信,信里附了直接调兵的信物,信上写着让新君必要的时候,对他下杀手。
这一去,只是给新帝送一支忠于君主的军队而已。
九朔闭了眼,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自己九岁跑上战场,笨拙的用着不熟练的剑法,杀了人的场景。
他清楚的记得,闻讯赶来的叶将军眼里是惊惧,他还记得叶将军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罚他跪了一整天。
他以为叶将军是担心他,气他乱跑,可是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叶舒远是忌惮他小小年纪就能面不改色的杀人。
可是,他只是,找不到爹爹而已。
“少将军,将军说,让我们现在就回国都,连夜赶路。”
九朔睁开眼,原来是叶舒远身边的副将葛洪。
“知道了,我自己带兵回去,你们都留下。”九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回去告诉大将军,他担心的事不会发生。边关危险,你们保护好大将军的安全就行。”
国都泰和,晴空万里和风暖阳。
繁华的景象背后,又印刻着无数阴影,只看一眼就叫人头晕目眩,找不到方向了。
“小时候父皇常带我来望灯楼,他说这里是皇宫唯一一处能越过高墙,看见外面万家灯火的地方。他说,看到外面的灯火,你就会明白,你要守护的是什么。你站在最高的地方,不要忘了低头向下看,不是将他们踩在脚下,而是要记在心里。”
太子秦佑孤身一人站在高高的望灯台上自言自语,被夜里寒风吹的浑身冰凉,却又被那星星点灯的火光暖了心口。
“父皇,我不明白,你再教我一次,再教我一次。”
他站了很久,看着家家户户的灯火渐渐熄灭,看着整个城市进入梦乡,才将满脸的心事装回肚子里去,一步一步走下了高台。
秦佑知道现在宫里宫外乱成一团,他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里,这是最后一次。
“外敌当前先帝入殓以及登基大典一切从简。”
秦佑本想着已经为了先帝驾崩的事罢朝七日,大大小小的事情已经堆积成山,总得处理。
可满朝文武大臣不是说他有违礼法,就是说他不敬先帝,甚至有谣言说这皇位是要传给大皇子的,就差没指鼻子说他谋权篡位弑父的了。
秦佑就算再生气,也无计可施。
先帝留给他的人,都是以丞相为首的老顽固,他自己的人还不足以控制整个朝堂。
“太子殿下,大将军之子九朔将军带兵回都了,现在正在城外侯着呢。”
“怎么回事,怎么把人拦在城外了。”秦佑拿着大将军给他的信物,本想着先拉拢九朔,却没想到九朔居然被拦在了城外,若是因此让九朔心生不快,生了叛逆之心,他到底要不要除了大将军的爱子呢。
“算了,本宫亲自去迎。”
泰和城外,九朔从清晨等到了正午也不见有人放行。
跟在他身边的几个亲兵都有些愤愤不平,他到是没有半分不耐烦,就那么安静的站在那里,偶尔抬头看看天空飞过的不知名的鸟儿。
见到秦佑的时候,九朔也只是十分平静的行礼。
“臣九朔,参见陛下。”
秦佑身边的太监赵公公赶忙说了一句,“九朔将军,太子殿下还未登基呢。”
“先帝驾崩时传位太子,太子命一切从简,只戴孝七日,登基大典从简直接上朝,七日已过,今日陛下本该上朝,却因臣路上懈怠误了时日,累陛下亲自出门相迎,请陛下降罪。”
在守卫拦下他们的那一刻,九朔就猜到了秦佑的处境。
各个顶着大义礼法试图掌控新帝的人,甚至意图篡位谋反的人,不希望他回都,至少让他与新帝互生嫌隙,断新帝的一只臂膀。
他的话既是在给新帝台阶下,给今日不来朝堂的诸位大臣台阶下,也是在告诉新帝,他是站在新帝这边的,更是告诉其他人,秦佑已经是皇帝了,镇北军是站在新帝背后的。
他给了新帝一个懈怠迟归的把柄,也是他自己的私心,想试探新帝对他的态度。
“九朔将军快起来,路上辛苦了。”秦佑亲自扶他起来,心里一阵轻松,他感谢九朔这句陛下。不是因为当皇帝的喜悦,而是解了他困境的感激,也是能减少动乱的欣慰。
“陛下,臣此次回都带了一万兵马,驻扎在了城外,这是兵符。”九朔双手呈上兵符。
其实对他来说兵符无所谓,交出去安皇帝的心,免得皇帝猜忌罢了,事实上他那张脸就能做兵符。
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不显露半分。
秦佑接过兵符,这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但是对九朔来说,岂不是将生死都交在了他手上?
秦佑看了看手里的兵符又深深的看了一眼九朔,笑了笑,“让他们编入禁卫军,委屈朕的将军做个禁军副统领,京城的防卫就交给爱卿了。”
秦佑没有错过九朔脸上一瞬间的惊讶与不解,他的笑意更深了,心想,这个九朔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可爱的很。
“臣,领命。”九朔只走神了一瞬,立刻郑重的叩首谢恩。
握着手里并不重的兵符,九朔觉得,这皇帝是不是太单纯了点儿?还是傻啊?就不怕我谋权篡位吗?
仿佛是知道他心里所想,秦佑笑着对他眨了眨眼,那模样好像在说,你会背叛朕吗。
九朔有些无奈的摇头,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一抬眼就看到秦佑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也许是自己想太多,是非之地长大的人,怎么会没有心眼儿。
秦佑心情大好,命人安排下去,让九朔暂时住进宫里。
“陛下,这于理不合。”赵公公提醒道,“外臣怎么能住进宫里。”
“行馆尚未收拾干净,九朔在国都又无住所,暂时住进宫里又有何妨?”
“可是陛下…”
“好了,照朕说的办。”秦佑挥手让他下去。
赵公公是伺候先帝的老人,也是看着秦佑长大的,他虽然忠心,但却没有习惯把一个一个孩子当成一个主子。
“陛下,宫中防卫是先帝留下的禁军,眼下正是陛下用人之际,贸然变动恐伤人心。”九朔知道自己的到来,会成为皇帝手上一张很好的牌,可是这不该是皇帝废掉其他的牌的理由。
秦佑看了一眼背影有些佝偻的赵公公,“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必然的,朕也知道不是现在,所以朕也只是让你暂时住进宫里而已。”
九朔想,做皇帝也太麻烦了,难怪叫孤家寡人,把自己困在一堵宫墙之内,倒不如那天上的鸟儿,万里长空皆是它的天下。
“爱卿在看什么,当心脚下。”秦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片白云。
“回陛下,臣在看鸟,家父曾说他们才是真的拥有万里长空。”
秦佑问,“叶将军?”
“不是叶将军,是臣的亲生父亲,臣的亲生父母,在臣四岁的时候,死在天启士兵的屠刀下,是叶将军收养了臣。”
秦佑若有所思,叶将军的那封信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陛下,丞相和还有几位大人求见。”秦佑和九朔在勤政殿说着边关的事,赵公公进来打断了他们,“陛下,先帝在时对丞相大人颇为倚重…”
秦佑有几分不耐,摆了摆手,“请他们进来。”
九朔看着赵公公出去,开口劝谏,“赵公公只是关心陛下。”
忠心之人未必聪明,聪明之人未必好用,不忠心的人也许好用,不聪明的人也许也不忠心。
秦佑又何尝不知道赵公公忠心,他看着九朔问,“那你呢?”
九朔还未开口,丞相孙文博和司礼钱方还有其他几位大臣已经进来了,“臣叩见太子殿下。”
他们话音刚落,九朔就上前一步冷言道,“各位大人说错了,这是陛下。”
钱方怒目对视,“哼,陛下驾崩未满一月,太子殿下尚未登基,如何可称陛下!”
“臣知太子殿下忧虑国事,只是礼法不可轻废。”孙丞相言辞恳切。
九朔不由分说的抽出腰间佩剑,指着对面二人,怒道,“我只知道,家父与边关无数将士还在苦战,如今你们却要陛下放弃国事,为先帝守灵,是想让嘉和亡国吗!”
丞相和司礼被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指着九朔骂,“目无王法,竖子,简直目无王法!太子殿下面前,竟然佩剑行凶!”
“好了!”秦佑背在身后的手握紧了拳头,压抑着怒火,尽量语气平静的说,“丞相,父皇对您的嘱托我想您应该还记得,父皇亲口说一切以国事为重,我想您应该也还没忘吧。”
孙文博看着挡在他面前冰冷的利刃颓然顿首,“臣不敢忘,可是…”
“丞相没忘就好,朕也一直记得记得父皇曾说,丞相为国鞠躬尽瘁,忧国忧民,想来也是会以民为先以国事为重了!”秦佑又看着其他几位大臣,“各位认为呢?”
“臣等叩见陛下!”
有九朔执剑在此,谁还愿意搭上自己的性命,成了他人的垫脚石。
只有固执的司礼大人还想再说些什么,“陛下,可是礼法…”
“看来礼法也有不完善的地方,那就有劳司礼替朕好好整理出一套新的礼法出来,以民为先,爱卿可听明白了?”秦佑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钱方只好硬着头皮应下,“是,臣遵旨。”
“各位爱卿还有什么事吗?”
钱方还不死心的说,“陛下,这位大人御前持剑,还企图行凶,请陛下重惩。”
众人本来就被九朔拿剑指着不爽,更何况这些人里还有人巴不得秦佑和九朔产生点什么不愉快呢,纷纷附和,“请陛下重惩。”
秦佑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九朔,又看着丞相,“孙大人觉得呢?”
“臣以为,小将军虽然是为了陛下,但是御前持剑实在是不妥。想来小将军在外久居,不懂规矩,不如小惩大诫,让小将军去学习一下规矩。”
秦佑不能完全不顾一众朝廷重臣,可是九朔他也不想动,丞相看似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可是这对象是九朔就不一样了。送九朔去学规矩?战场上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的魔鬼,连大将军叶舒远都害怕制不住他的存在,想这般折辱他,怕不是嫌命长?
“你自己说呢?”秦佑问九朔。
九朔背对着众人宽慰似的朝秦佑笑笑,轻轻摇了摇头,跪在他面前放下手中之剑,“请陛下重惩。”
秦佑攥着衣袖,沉声说,“来人,把他带下去杖责五十。诸位爱卿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五十刑棍打完,九朔有些站不住,被赵公公扶着进殿谢恩。
“臣叩谢陛下。”
秦佑制止他的动作,赶忙把他扶到旁边的软榻上,“来人,传御医!”
九朔趴在榻上抬头对着秦佑虚弱一笑,“陛下,您这宫里的刑棍可比我爹的军棍还狠呢。”
这话听着着实刺耳,可是秦佑又能怎么办,抿唇忍了一肚子的不愉快,给他倒了一杯水,“是朕累你受委屈了。”
“不碍事。”九朔接过水杯喝了一点水,顺手把水杯递还回去时才发现,自己居然下意识的把皇帝当下人使唤了。秦佑接过杯子没有发现他的异样,问,“还要水吗?”
上午在城外等了一上午,现在又受了刑出了一身冷汗,昨天晚上又是连夜赶路,他差不多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了,只是使唤皇帝这种事要是让他爹叶舒远知道了估计得打死他。
九朔客气恭敬的说,“多谢陛下,臣好多了。”
秦佑又给他倒了一杯水,“如果朕今天应了丞相,罚你去学规矩呢?”
九朔喝了水,觉得口渴好了许多,握着茶杯想如果今天坐在他面前的不是秦佑,那些人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那陛下最好留几个亲信在身边,毕竟这段时间肯定不会太平。当然,现在臣有伤在身,陛下身边还是要加强护卫。”
秦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国都有一营地,专门训练伺候人的侍卫,丞相的意思是要你去那里学规矩,朕不想折辱你。”
这算什么,在和他解释为什么这么罚他吗?是拉拢还是讨好?秦佑懊恼的捏着衣袖,他这样实在是不像一国之主。
秦佑避开九朔的视线,“朕让人拟圣旨,许你御前佩剑便宜行事之权,以后也无需行跪礼。”
九朔这才仔细的看清了他的神色,知道秦佑是误会了,放软了声音说,“陛下,臣刚才说宫里刑棍比军中重,只是想说有人想要对付臣。如果今天陛下要臣去学规矩,臣会去,然后会好好的回来。臣在来之前就立过誓,会忠于陛下。陛下所说的任何事,臣都会心甘情愿的照做。”
誓言对一个连生命都不会放在眼里的人来说就跟放屁一样,只不过他来之前是为了让他爹能没有后顾之忧的打仗,谁做皇帝他才不在乎呢。
直到见到了秦佑。
在边关就连将他养大的叶将军都从未信任过他,虽然众将士小将军长小将军短的叫着他,他却清楚的知道,所有人都对他有一种怀疑与畏惧的目光,他也知道这样的局面是叶舒远造成的。来国都前他就做好了被猜忌的准备,可是皇帝不仅没收回兵符还将都城的防卫交托给他。
让他进宫,是把自己的安全交到了他手里,两人心照不宣。
默许他带剑,似乎早料到他会那么做。不想委屈他,跟他道歉说连累了他,一国之君给他倒水。不是做样子,不是讨好,只是下意识的,习惯性的温柔待人。
两人似乎与生俱来的默契与亲近感,让九朔觉得舒服。软软的,带着清新的甘甜,像是很小的时候吃过的软糕。
不至于为了这点微末的信任收买,更不至于因为这一点点的好处就软了心肠。只是,能开心为何要拒绝呢。
他不想这块软糕脏了被碰坏了被抢走了。
“为陛下做事,臣不委屈。”九朔笑着扯了扯秦佑的衣袖,“陛下,手疼吗?”
刚才拳头捏的那么紧,指甲肯定划伤肉了。九朔从怀里掏出一小盒金疮药,拉过秦佑的手,细细的把那金枝玉叶的小小伤痕上了药,轻轻吹了吹,“疼吗?”
秦佑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又红着脸收回手,“不,不碍事。”这哪里像一个君主,随即又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
九朔把药盒塞在他手里,“这是臣自己配的药,药效甚好,陛下可以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爱卿还懂医?”秦佑惊讶的问。
九朔笑着说,“臣懂的东西很多,陛下若是有什么问题想问,臣一定知无不言。”
就在秦佑被他看的不知所措时,太医终于来了。
“宋太医,快给他看看,伤势如何?”
“是。”
大皇子府上,司礼大人钱方还有几位门客正在和大皇子秦泽密谋着什么。
“殿下,今日诸位大臣被迫承认了他的皇位,明日上朝恐怕就是昭告天下的时候了,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钱方说,“那叶家的小子今天才刚进宫,又受了重伤,现在正是我们下手的好时机。”
“是啊,殿下,如今禁卫军都在我们手上,只要我们在宫中找到假的传位诏书,您是长子,继位名正言顺。”说这话的正是禁军统领张起顺。
秦泽当然是怕这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丞相忠心于陛下满朝皆知,若是丞相不站在他这边,恐怕朝野众臣都会反对。
“娘娘今夜会对宫里的吃食动手脚,宫里的禁军今晚都会换上我们的人,一切万无一失。”这是秦泽的生母郦贵妃的娘家人。
秦泽环视众人,“你们都是本宫心腹,今晚过后,你们都是朕的大功臣。通知所有人,今夜子时,杀进皇宫,捉拿逆党秦佑,找出假圣旨!”
“是!”
秦佑是皇帝的小儿子,却是唯一的嫡子,自出生起就备受宠爱,后来皇帝重病,直接当朝宣布立了秦佑为太子。
秦泽不甘心,一直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死了的皇后就能让皇帝念念不忘,怎么也不肯让他的母亲做皇后,更不肯让他做太子。
废长立幼,你先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宫里宫外都是他秦泽的人,如今胜券在握,他要看秦佑在跪在地上求他,要把这么多年的屈辱全都报复回去!
“你醒了。”
九朔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迷迷糊糊的在皇帝的卧榻上睡着了,还没来得急请罪,就看到秦佑倒了一杯水过来,“刚叫人传膳了,正想叫你起来吃饭,你就醒了。”
他确实是累了,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
“谢陛下。”
“能起来吃饭吗?”秦佑问。
九朔起来活动了一下,“不影响行动。”要是这点伤就动不了了,他早在战场上死八百回了。
“那过来一起吃点。”
九朔走到桌前,看着满桌的佳肴,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原来吃饭不是小时候母亲做的一小碟野菜,不是军中馒头干粮。
“怎么了?”秦佑不解的看着一动不动的九朔。
九朔抬头对上眼前金枝玉叶的人儿,又觉得不愧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娃娃,香软的像甜糕一样。
“没什么,臣,受宠若惊。”九朔笑着拿起碗筷,“陛下,臣得先替陛下试毒。”
秦佑以为九朔误会自己在试探他,“这事已经有人做过了,爱卿不必如此。”
“臣不放心。”你身边的人,我都不放心。
说着他已经先动了筷子,一样一样慢慢尝了起来,不轻不重的头晕目眩让他的脸色逐渐冷了下去。九朔这才发现,周围格外的安静。本来以为是皇宫里规矩森严才如此安静,现在想来安静的太过头了点。
真是该死,这两天的状态太差了,这都没察觉出来。
“陛下,饭菜里下了软筋散。”
秦佑上前扶住他,“你怎么样。”
“陛下,跟我走。”九朔来不及解释,抱起秦佑从窗户窜了出去,纵身一跃上了屋顶,几个起落离开了勤政殿。
宫里弥漫着诡异的香味,安静的不同寻常,秦佑识趣的没有出声,乖乖的任由九朔拎着他,一路飞快的离开了皇宫朝城外奔去,到了一处偏僻的破庙才将他放下。
“有人在宫里放了迷烟,饭里下了软筋散,刚刚我们出宫的时候,有一队人马进宫,恐怕是想逼宫篡位。”九朔从腰间拽下一枚玉佩,放到秦佑手上,“现在外面也不知道还有谁是他们的人,我不能贸然把你带出去,你先在这里等我。如果没回来,会有人拿着一枚一样的玉佩来找你。”
秦佑并不慌张也不害怕,更直接无视了九朔的各种不敬,任由九朔摆布,“好,我等你回来。”
九朔离开后,秦佑招了招手,一人从暗处走了出来,“请陛下降罪,属下等只查验了饭菜无毒,这软筋散只是让人暂时头晕无力,若不是九朔将军及时发现,恐怕……属下罪该万死。”
“阿默,起来吧我没事,他不把我带出来,你也会把我带出来,一样的。”秦佑问,“这是哪里?”
“回陛下,城西观音庙。”
门外一匹通体漆黑的麒麟骏马在悠闲的吃着草,看到秦佑过来亲昵的蹭了蹭他的手,“走吧,去暗军营地。”
阿默乘着另一匹姗姗来迟的骏马在前头带路。
暗军是秦佑自己秘密培养一支死侍军队,不到必要的时候他不想动用,只是今夜注定是一个血色夜晚了。
一千个人整整齐齐的跪下,没有多余的杂音,“参见主人。”
“走吧。”
皇宫内,秦泽带着三千禁军闯进了皇宫,一路畅通无阻的包围了勤政殿。
“殿下,没有发现太子啊。”
秦泽一巴掌拍在属下的脸上,“混账东西,给我找,翻遍皇宫都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殿下,圣旨。”禁军统领张起顺找到了传位圣旨递给了秦泽。
“哈哈哈,好!好!”秦泽接过圣旨,暴怒的将其撕成两半,放在火上点燃笑得疯狂,“老东西,你没想到吧,你护着宝贝着的小鬼,很快就会被我给找出来碎尸万段!赶紧给我找,把那小鬼给我找出来。秦佑,别躲了,你跑不掉的!”
九朔找到自己带来的一万军队驻扎的营地,找到了手下的副将武青,“有人逼宫,叫大家起来跟我走。”
武青被他从被窝里拖起来,不明所以的揉了揉眼,“少将军,兵符呢?”
“我说的话,就是兵符,快去!”
武青被他一声怒喝吓得一抖,赶紧麻溜的爬起来,“是。”
的确,没有人敢违背他的话,九朔是魔鬼,这是所有边关将士都知道的事。
不到一刻种,一万人一个不落的到齐了。
“武青,给你五千人,守住所有城门,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出城。剩下人跟我走。”九朔吩咐道。
“是。”武青冷汗涔涔,这是哪个不要命的惹了这个阎王,杀气这么重,不会是皇帝吧。
九朔带人来到观音庙的时候,发现秦佑没了踪影,手中长剑出鞘,光影掠过,破旧的观音像碎裂成两半。
收剑回鞘才看到地上留了一张字条,“卿勿忧,朕无事。”
捡起字条带兵直接去了皇宫,到了皇宫门口,九朔吩咐下属,“两千人去把皇宫各个出口给我堵上,任何人都不许离开。剩下人跟我走,遇见禁军杀无赦。”
“不好了,殿下,有人杀进来了。”
一身是血的禁军连滚带爬的闯进勤政殿,秦泽正坐在龙椅上悠哉悠哉的翻看着奏折,“什么杀进来了?慌什么!”
“外面,外面有一支军队杀进来了。”这个禁军跪在地上不敢看他。
禁军统领张起顺看着这个下属的模样,只觉得大事不妙,“殿下,会不会是我们中计了?太子到现在也没找到。”
秦泽拎起身旁的宝剑,起身往外走去,“叫所有人集合,我倒要看看他秦佑能耍什么花招。”
勤政殿外,一众身着黑色铠甲的禁军护在勤政殿外手持利刃,指着那群血红色软甲的军队,为首的一身青布衣被血染上褐色的斑斑点点,像是从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身上牵扯着数不清的血手印。
“你就是那个叶家的少将军?”秦泽语气轻佻,甚至都没多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双眼放光的盯着九朔,“剑眉星目肤胜雪,菱角朱唇杨柳腰。啧啧啧,何苦替那小鬼卖命,不如来本殿麾下?本殿一定好好待你。”
九朔身后的士兵齐齐打了个冷战,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如果秦佑在他手里,这种人一定是杀之而后快,把人头拎到他面前耀武扬威,而不是劝他反叛。既然秦佑不在这里,呵,“杀,一个不留。”
九朔手底下的人行动绝对迅速,本来还担心自家少将军万一是来搞皇帝的,那他们可就死定了,现在不是搞皇帝是来救皇帝,那杀起来可真是毫无心里负担。
禁军的实力当然比不过常年在边关杀敌的将士,只不过这空气中的迷香还没有散去,九朔这边的人受了影响发挥不到平时一半的实力,所以打起来也就势均力敌的样子。
“何必两败俱伤,狡兔死走狗烹,叶将军手握重兵难保皇帝不会忌惮他功高震主。”张起顺高声劝道,“少将军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大将军想想。只要大皇子登基,你们就是大功臣,大皇子会许你高官厚禄永世荣华的。”
回应他的只有顺着九朔长剑滴下的鲜血。
皇宫外,秦佑带着死侍赶到的时候,被九朔留下负责守门的人拦住,“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阿默抽出佩剑护在秦佑身前,“陛下在此,尔等叛军还不束手就擒!”
拦路的守将心里咯噔一声,完了,少将军真的要造反啊,可是,不听少将军的命令也是死,这可怎么办啊?
旁边一人赶紧把他扯到一边,“你傻啊,少将军说的是从宫里逃出去的人格杀勿论,谁让你拦着人进去了!”
秦佑听到他说少将军,开口问,“你们是九朔的人?”
少将军光明正大的从军营里把他们带出来,区区一万人,要造反也不至于啊。况且皇帝在皇宫外,所以自家少将军肯定不是造反。于是守门的士兵十分有眼力见儿的恭敬的回话,“回陛下,少将军让我们在这守着,不许任何人出去。”
“嗯,很好。”秦佑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要不是这小兵机灵,恐怕自己人一不小心要打起来了,“继续守着,有任何人意图逃出宫去,格杀勿论。你叫什么名字,明天去找你们家少将军,就说是朕说的,连升三级。”
“小的祝勇,谢陛下恩典。”
秦佑带着死侍进宫,看着一路上越来越多的尸体,感受着逐渐沉重的身体,心里愈发的担心起九朔来,他身上还有伤。
当他顺着一地的鲜血来到勤政殿时,两方正打的火热。
“秦泽,束手就擒吧,朕念在你是朕的兄长的分上,放你一条生路。”秦佑第一次见到这样多的血,他不觉得恶心,只觉得心痛与自责,“禁军听着,放下兵器,朕可以当你们是受人蒙蔽,从轻发落。”
秦泽此时仿佛一只困兽,歇斯底里的怒吼,“不可能,想让我向你求饶,你做梦!”
“杀了他,不杀了他我们都是造反的死罪,他不会放过我们的。”张起顺对禁军说道,“快杀了他,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即使有犹豫的,可是既然已经在这条船上了,就没办法回头,只有拼死杀向秦佑。
秦佑轻轻闭上眼,又睁开,看着目之所及的鲜红的血,将他们印在了脑子里,“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