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之斗往往都是最凶狠惨烈的。
秦佑即使被层层包围护在了外围,也依然抵不住困兽的疯狂,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杀了秦佑。
只有秦佑死了,他们才不会被打上叛军的罪名,才不会祸及家人。
更何况空气中的迷药吸入的越多,他们就越无力,双方人数实力上的差距被大大的缩减。九朔放出一枚信号弹,将守宫门的两千将士召集过来,“保护陛下,禁军乱党杀无赦。”
这一战一直持续到黎明到来,所有的禁军叛党才尽数伏诛。不管真死假死的,九朔手下的都会在脖子心口补上两刀,绝对无一活口。
只留了秦泽和张起顺两个活口待审。
“陛下,你不在外面等我,怎么跑进宫来了,多危险你知不知道。”九朔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把秦佑打量了个遍,确保连根头发丝都没掉之后才放心下来,眼前有些发黑一阵头晕目眩才想起迷烟的事,“有没有吓到,这里血腥味太重,迷烟虽然散的差不多了,夜里也吸进去不少,有没有不舒服?穿着单衣在外面吹了一晚上的风冷不冷?让他们去传太医?”
秦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原本不太好的情绪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给挤跑了,“有点头晕,不过没什大碍,先问出他们的同党,捉拿归案吧。”
九朔扶他进殿坐下,“不着急,臣已经派人封锁了城门,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陛下先休息会儿,臣让他们去把外面打扫干净。”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秦佑看着他那身好像从血水里捞上来的衣服,一时分辩不出那上面是否有他自己的血。
“伤口肯定是有裂开的,回头重新上药就好了。”
要不是身上那些伤痛刺激,九朔早就被那些迷药搞的昏昏欲睡了,他几乎是两天没吃没喝,又是赶路又是受伤又是打仗还中了软筋散和迷烟的,确实已经精疲力尽,眼前发黑,恐怕下一秒就能倒下。
全靠一股强韧的意志力撑着他不能倒下,现在还不知道秦泽有多少同党,宫中肯定有人与他们里应外合,这个时候如果稍微一疏忽,恐怕就会给对方可乘之机。
就在九朔眼前发黑大脑一片混沌的时候,被秦佑一把拉到了卧榻上,下意识伸手捏住了对方的咽喉,看清了对方是谁之后赶忙松了手,下床跪地请罪,“臣,误伤了陛下,请陛下降罪。”
秦佑又把他拽上床,“你都累晕了,敢对朕动手?”
“陛下,臣请罪。”九朔看着近在咫尺的金枝玉叶咽喉两侧几个乌青的指印,皱起了眉头,金枝玉叶真是脆弱,一定的难养的品种。缩了缩爪子,不能靠的太近,会碰坏了的。
“朕罚你上药,休息。”秦佑把他按在床上,“不许动。”
九朔十分配合的被他扒了衣裳,任由这个笨手笨脚的把疼死人的药膏抹在伤口上,直接睡意全无。在心里默默叹气,金枝玉叶还是个麻烦的品种。
上完了药,秦佑把床让给了他,“你睡一会,有事朕会叫你的。”
九朔也确实累极了,睡着前最后的想法就是,金枝玉叶真好看,想养。
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唇角干裂睡得很沉的人,秦佑又拿出抽屉里的那封信,揉了揉眉心。
叶将军说九朔性格阴冷,心中没有忠义仁善,只可利用不可轻信,更不可养虎为患。可是九朔几次三番的都是在维护他,不惜伤害自己也护着他周全,这不是忠义吗?
叶将军不曾成家,九朔是叶将军唯一的儿子,一个父亲,没有道理会无缘无故的评价自己的儿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陛下?”阿默端了清粥和糕点进来,“因为迷烟宫里人都还睡着,属下做了点吃的,陛下先吃点东西吧。”
秦佑放下书信问,“外面都收拾好了?”
“是,宫里基本上清理干净了,他们用的迷烟基本上没人受伤。已经派人审问贼首,全城封禁,等审问结果出来,余下叛党不足为虑。”阿默一边说,一边把碗碟放在秦佑面前,“陛下吃点东西吧,昨天晚上就没吃东西了。”
“嗯,辛苦你了。”秦佑拿起一块糕点送到嘴边,又想到了什么,说,“你们也还没吃饭吧,忙了一晚上,受伤的人怎么样了?”
“回陛下,九朔将军的人全部自觉退到了宫门外,伤者回去治伤,一部分人清理尸体去了,余下的守卫在宫门口,轮流休息吃饭。井然有序,训练有素,不愧是从边关回来的。死侍这边属下命他们在宫内暂时轮值,陛下放心。”
秦佑点了点头,“你也下去休息吧。”阿默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阿默是绝对忠心的死侍,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阿默做事秦佑很放心。
只是没想到九朔手底下的人竟然没有上级的命令,就知道该干什么事,这可真是很难得。也难怪叶将军的二十万大军就挡了天启七十万人。
想到边关的战事,又是一阵头疼。
天启国富民强,一直野心勃勃想一统天下,若非有天堑连绵不绝的登仙崖山脉以及波涛汹涌的天河阻挡,只怕叶将军也没办法守住这片江山。
即使这样也仍是一退再退,平云关是最后的关卡,一旦平云关失守,那么他们将失去天堑的屏障,到时候就真的要国破家亡了。
这种紧要关头,竟还在不停的内斗,是天要亡我嘉和吗!
秦佑一拳砸在桌子上,仍不解怒气,烦躁的起身想出去走走,却看见床榻上九朔正睁开眼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手红了,九朔想。
“吵醒你了?”这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他吵醒了,秦佑有些歉疚。
九朔摇摇头,起来走到他身边,“臣休息好了,陛下因为什么烦心?”
他朝桌子上看去,一张熟悉的信纸铺在桌面上,清清楚楚的杀字跳进眼里,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去。
秦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被自己遗忘在桌子上的书信,一把抢在手里,胡乱的夹进书册里。又做贼心虚似的想说点什么,“你…朕…”
这个时候,他不能和九朔产生什么嫌隙,必须先稳住他。
“陛下不必忧虑,大将军对臣的态度臣心里清楚。”九朔看着一脸慌张的皇帝,觉得颇为有趣,心情轻快了不少。
想着金枝玉叶昨晚受了惊吓,接二连三的吓唬他,吓出毛病来可怎么好,又说,“臣与大将军的关系,三军之中随便找个人问问都能知道。臣也曾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直到有人给了臣一枚玉佩。”
秦佑拿出夜里九朔交给他的那枚玉佩,“是这个吗?”
“对。”九朔指着玉佩上的花纹,“这玉是天启国特有的,寻常人家用不起的,这纹路诡异繁杂,应该是有特殊意义的。臣想,叶将军对臣的怀疑,也许和臣的身世有关。所以…臣并不想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也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臣只知道,臣在幼年之时,亲眼看到父母死在天启人的屠刀之下。”
九朔说着跪在了皇帝面前,“陛下若有疑心,可以去查臣的身世,这块玉佩就是线索。拿着这块玉佩,会有人找上门来,无条件的听从您的调遣。”
怎么还是皱着眉呢,你还不信我,还是怕我对你不利呢?如果让你为难的话,我可以离开。
“陛下,您身边既然有亲卫,可以先把臣关押软禁,查清臣的身份。若是臣真的会不利于陛下,不利于嘉和,陛下就杀了臣。”
脱身办法有很多,既然不放心我在你身边,那只能离开了,只是想到见以后会不到漂亮的金枝玉叶,实在是有点遗憾。
“朕,没有那个意思。”若是因为一点疑心就要费尽心思去调查去除掉自己的臂膀,那他还有何人可信有何人可用。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说起来容易,要做到真的好难啊。
“朕是…怕你看到叶将军的话,伤心,伤了父子亲情。”
九朔并不明白别人家的父子亲情是什么样的,幼年对父母的记忆也只有零星的一点碎片,很模糊很遥远,缥缈的让他琢磨不透也触碰不着。
他与叶将军,更多的相处时间是在军营里在战场上,基本上也就是上级和下属的关系,再加上一层猜忌与防备。
他对叶将军的感情,其实算不上父子亲情,“叶将军于臣,有救命之恩,教养之恩,所以无论叶将军让臣做任何事,臣都不会反抗,即使他要臣的性命。”
“陛下,臣就算情感再淡漠,看到养大自己的父亲说这样的话,也还是会不高兴的。”九朔低下头,难得的露出脆弱的模样,“可是,父子之间,偶尔发生一些不愉快,有点不高兴,应该是很正常的事吧。”
秦佑终于放下心来,甚至对九朔产生了一丝同情,“父子之间,也总会有很多愉快的事的。”
九朔抬起头朝他笑了笑,神态甚是温和,仿佛是在怀念什么美好的场景,“是啊,臣的剑术还是父亲教的呢。”
所以,他跑去战场才能活下来。却因为杀了人,被罚,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叶舒远不允许他用剑。
秦佑大概是觉得自己开解了他,也消除了误会,不再烦恼,并且把那封信拿出来烧了。九朔不会因此跟他有什么误会就好,现在宫里宫外还少不了他的支持。
看着他明显放松下来的模样,九朔心里想,金枝玉叶真好哄。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扑面而来的一股混杂着霉味的恶臭扑面袭来,直叫人想要掩面作呕,却又碍于面前大人的威严不敢动弹。
“大人,人就在里面。”狱卒恭敬的说。
九朔对地牢的环境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狱卒离开之后,阿默紧随其后进了囚牢,“九朔大人是要审问犯人吗?”
“陛下让我来审问犯人,你也有兴趣?”九朔对于被人跟踪而没有察觉有些不爽,这几天的状态实在太差,竟然被人跟踪了也没发觉,回去得好好休息一下了。心情不太好语气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你不待在陛下身边跟着我作甚,不放心我也可派别人与我一同审问,要是陛下有什么闪失,你担当的起吗?”
“陛下的安危自然有人负责,不劳九朔大人费心。”阿默对这个轻易就赢得陛下信任的人十分不放心,“在下久仰将军大名,今日来是见识见识,您的审讯手段比之带兵打仗如何,大人请吧。”
真是一个讨厌的人,小软糕为什么和他那么亲近。看在他和昨晚那些人也出力不少的份上,哼,算了,暂时不跟他计较。
水牢里,向来娇生惯养的秦泽难得的如此狼狈,四肢都被绑在刑架上,嘴里被塞了布条防止他咬舌自尽,衣衫染着污秽与鲜血,头发散落下来遮了大半的面容,真想象不出来半日前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郦贵妃娘家在朝堂上势力不小,大皇子又是皇帝长子,只要秦佑一死秦泽确实可以坐上这个皇位。
国都禁军又是他们的同党,他们可以很轻松的篡夺了皇位,又为什么偏偏要等到他九朔带兵回来才动手呢?如果早在先帝驾崩之后就立刻动手,秦佑又能奈何?就算有一帮老臣忠心先帝,先帝一死,他们的忠心就不会动摇吗?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又有几个人不识时务的呢?
若说是忌惮叶舒远手上的兵权,那大可不必,他大将军远在边关,就算回来了,一切已成定局他又能如何?难道杀了先帝之子,说他是谋权篡位?那然后呢?当然也有可能是忌惮大将军,所以想等他回来拉拢到自己阵营,结果发现回来的不过是个少将军,所以知道边关危急,大将军分身乏术,就肆无忌惮了?
九朔总觉得这件事情的背后,还有着别的什么,只是暂时还理不出头绪。
“我问,你答。”九朔扯下秦泽嘴里的布条,勾起嘴角笑得颇为温和,“如果我不满意……”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把锃亮的匕首,没有半分预兆的直接切下了秦泽的拇指。
痛苦是嘶吼在寂静的牢房中分外渗人。
“好了,我们开始吧。”九朔掏出手帕擦拭着匕首,慢条斯理的问,“听说郦贵妃并不怎么受宠?”
秦泽刚从痛苦中缓过劲来,就听见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唉,看来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九朔叹着气,慢悠悠的切下了他的第二根手指,“没关系,咱们可以一点一点的切,反正我的问题还有很多。”
在痛苦恐惧的呼喊声里,九朔又掏出了一个药瓶,将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别担心,这药止血效果奇佳,不会让你失血过多而死的。至于咬舌自尽嘛,你也别想了,这水里放了少量的软筋散,你现在也没那个力气咬舌了。”
“听说你府上的姑娘各个国色天香?”
九朔又问着不相干的问题,他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对叛党也没什么兴趣,纯粹的,是来折磨人找乐子的。
他一根一根的切掉秦泽的手指,不管秦泽回答什么,他都不肯放过他。
“你,到底要问什么!你杀了我吧!”
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匕首。
“求你,求你放过我,不要,不……”
秦泽被他逼的崩溃。
“别玩了,让他招供同党。”阿默终于看不下去制止了九朔。
秦泽仿佛看到了解脱,将所所有的事情全部交代了一遍,求阿默杀了他,让他解脱。
可是九朔依然不为所动,像地狱里来的魔鬼一样,阴冷又兴奋的挥动着匕首,认真的神情像是在做某种祭祀。
“杀了我,杀了我,我全都说了,杀了我吧……”
直到秦泽真的被痛苦和恐惧逼疯,失了神之一般的只会疯狂的尖叫和念着杀了我,九朔才收起了匕首。
“走吧,审下一个。”
从地牢里出来的时候,阿默看着太阳地下九朔清晰的影子,才不得不确定这不是地狱里来的恶鬼。
阳光驱散了寒意,可站在九朔身边,阿默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厌恶的吐出两个字,“魔鬼。”
九朔回应了他一个虚伪的微笑,“谢谢夸奖,你去回禀陛下审问结果吧,我去抓人。”
张国公府。
张国公是郦贵妃的父亲,秦泽的外公,也是禁军统领张起顺的爷爷。张国公和司礼钱方更是同窗旧友,又与司隶邹涛关系甚密。
快到黎明时还没有消息传来,张国公就猜想大事不妙,派人去皇宫查看,发现果然不妙,立刻打算逃跑。
这可是谋反,株连九族的大罪。
幸好禁军大部分是他们自己人,带着亲眷连夜打开城门逃出去,天高皇帝远谁也找不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结果到了城门口发现竟然不是禁军的人,全部被抓了起来,不管他们说什么拿出什么人来压,这群士兵就是不肯放人,敢多说话直接砍。
九朔带着三千人全城搜捕余下叛党,凡是企图反抗的就地砍了头颅回去。
他们在外面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和敌人打仗,这群人成天吃饱了撑的要作妖,还差点伤了小软糕,留着过年吗!
九朔以极其血腥残暴的手段,把所有叛党抓捕归案。
魔鬼的称号被整个国都所熟知,成了能让小儿止哭的存在。
秦佑听到阿默的回报以及整理出来的口供,心中翻起滔天的怒火。因为这其中还招供了郦贵妃给先帝下毒的事情,克扣边关粮草的事情,以及其他的一下龌龊的勾当。
“该杀!”
桌子被拍的震天响,吓了阿默一跳,“陛下,宫中余孽臣已经派人捉拿了,怒极伤身,您的身体要紧啊。”
“哼!”
秦佑恨不得把贼人碎尸万段,可是他不能。那是他的哥哥,他不能做一个残暴不仁的国君,他更不能把所有与这件事有牵连的大臣全部杀了,更不能株连更多的人。
“拟旨,秦泽,郦贵妃贬为庶人,罚其母子为先帝守灵。叛党张家满门抄斩,其余人等发配边关充军。”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父皇,您曾说我心存仁善,皇位交托给我才不至于出现兄弟相残的事情。您让我不杀他们,可是他们却为了皇位杀了你,还要杀儿臣。
父皇,您错了,皇位就算交给我,也一样会出现兄弟相残的事。
“阿默,我要你,杀了秦泽母子,在先帝灵前。”
“是。”阿默从小跟在秦佑身边,可是从来也看不懂他。
明明是个娇生惯养的皇子,明明心软心善的像个面团,可是却总是能狠得下心,冷的了情,肮脏污秽也肯低头触碰,可又偏偏高贵干净的像是天上来的神仙。不管他做出多狠毒的事,总是让人觉得他仍旧是善良干净的仙人。
真是奇怪的错觉。
哪个皇帝不是双手沾满血腥的呢?
九朔收拾完乱贼就一刻也不停留的直接进了宫,看到秦佑正拿着朱笔坐在桌前勾勾画画,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时而眉头皱起时而眉头舒展开来。
秦佑过了很久才注意到面前站着的人。
刚想说怎么直接闯进来了,才想起宫里大部分人药效还没过,恐怕还在睡着呢。又想起自己曾对他说不用跪任何人,才改了口问,“你,来多久了?”
“有一会了,看陛下正忙,没敢打扰。”看你执笔的样子好看,竟忘了时间。
“手段残暴,恐怕会有不少人参你啊。”秦佑放下笔,也不知道是试探还是什么意思。
九朔的目光落在了他微微红肿的手掌上,怎么了,谁惹小软糕生气了?
我吗?
“陛下不喜欢吗?”
简直两个世界的交谈。
当然喜欢,不能亲自动手,有人代劳也很出气。可是朝廷那帮大臣会借着这个机会弹劾你,“答非所问。”
不仅答非所问还擅自揣测君心,其心可诛。
“臣与陛下的关系并不好,不是正好给那些心思不正的人可乘之机,陛下就当做钓鱼好了。”九朔笑着说,眼里下意识的晕染上一层宠溺。
秦佑若有所思,怎么想都是要委屈他啊,“拿你做饵?”
“乐意之至。”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看谁不识相的自己找死了。
唉,怎么好像他还挺开心的?朕看到人和叶将军阿默看到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九朔的注意力始终都在他的手上,“陛下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秦佑尴尬的把手背到身后。没你们这些练武的人皮糙肉厚,碰一下就伤,肯定要被他嘲笑了。
九朔十分无视规矩礼法的拽过秦佑的手,给他上药。受伤了不上药,藏什么呢,我又不是老虎。
九朔在秦佑眼里是不是老虎无人知晓,可是在朝中乃至整个国都众人眼里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生怕一不小心触了这位杀星的眉头被砍了脑袋。众人对这个未满弱冠的小皇帝也多了一层敬畏之心。
宫里经历了这般大事,赵公公一颗心就悬着没放下过,“陛下,这饭菜……”
“赵福,你都差人试了三遍了,想让朕吃冷的不成?”秦佑放下筷子,有些无奈的摇头,“朕看你最近几天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赵公公叩首却不愿离开,“奴才担心陛下安危,奴才不累。”
他是看着先帝长大的,看着先帝和皇后恩爱,看着秦佑从那么小的一点儿长到十八岁登基,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可是他忘了,这是皇帝。
秦佑身边留的,只能是为他所用的人。
“陛下,怎么不用膳?”
九朔不请自入没规矩极了,可是秦佑却不恼反喜。九朔虽然没规矩,却知道分寸,更知道对他的分寸。
“赵公公怎么跪着呢?”他明知故问,“陛下,赵公公怎么说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若是有什么伺候不周的地方,陛下多宽恕些。”
秦佑走过来拉着九朔的手腕,把他拽到赵公公面前,说,“今日起阿朔跟在朕身边伺候,你可以放心休息了。”
“陛下,外臣入宫本就有违宫规,现在让九朔统领伺候您,实在是于理不合。更何况,若是他……”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秦佑带了怒火的目光制止。
再亲厚,秦佑也不会为了一个内侍,去惹一个武功城府都不低的重臣不快。
秦佑冷声道,“下去。”
赵福退了下去之后,九朔一脸笑意的问,“陛下刚刚是拿臣开玩笑吗?”
“留你在身边伺候?”秦佑挑眉,没看到他的笑,只看到了一脸认真询问的模样。
秦佑坐到桌前,正准备喊他一起坐下,就看到九朔替他盛饭布菜。
认真又恭顺的模样,真叫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是个什么样性子的人。寻常人被这样当做太监使唤尚且不甘,更何况是一身本领傲骨的将军。若说忠君,就算是其父叶将军那般忠心之人,也不定肯受此折辱,更遑论他了。
九朔抬起头就看到秦佑正看着自己,一脸疑惑的询问,“陛下看臣作甚?臣看赵公公就是这么做的,哪里做的不对吗?”
秦佑拉开身边的凳子,“阿朔,坐,朕没那个意思。”
九朔当然知道他没那个意思,只是想了想皇帝身边的人除了那个阿墨,其他的的确不怎么靠谱。所以留在他身边伺候也挺好,能天天看到他,能把他护的好好的。
“臣知道陛下的意思。秦泽造反看似顺理成章,但是这背后一定还有别的势力混入其中。国都龙蛇混杂,其先帝他皇子也不见得安分,陛下身边总要有个能护卫陛下安全的人才好。”
先帝膝下大皇子秦泽已死。
二皇子秦永身体病弱却得先帝垂爱,其母仁妃家族世代功勋。
三皇子秦钊曾是丞相的学生。
这些皇子各个背后都有着不弱的力量,却偏偏这皇位落到了六皇子秦佑手里。虽然是皇后之子,可是皇后在他三岁的时候就病逝了,娘家也就一个哥哥去从了军,在叶将军麾下,可是也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而已。
先帝突发重病,还来不及替他筹谋什么,就过世了。
而秦佑自己,一个孤立无援十八岁的少年人,在皇宫这样一个危险至极的地方活下来已是托了皇帝的眷顾。
虽然培植了一些自己的势力,可是对于目前的局势来说远远不够。
“陛下,边关战况甚危,国中不能再出什么乱子,臣这次回来就是替陛下扫平障碍的,臣不想父亲苦战之时还有后顾之忧。”九朔这话确实出自真心,叶将军是他的养父,他的确不希望叶将军出什么意外,“臣一开始就说过,那臣做饵,钓鱼。只要国中平定能给边关稳定的粮饷,臣怎样无所谓。”
此间事了,就当做养育之恩已还,就该去做他自己的事了。
秦佑只觉得心头五味杂陈,作为君主他不能庇佑臣民,不能任人唯才反而战战兢兢心存猜忌,作为人子不能爱护兄弟在父亲死后手足相残,作为朋友他只能利用他们。
而九朔,可以这样坦荡的,无惧猜忌的,执拗的做着他要做的事。
在坐上这个位置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是这样的懦弱无能。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会做。
“陛下在想什么?”九朔这回可看不明白了,自己忠心也表了,这皇帝怎么还不高兴起来了呢?
“朕,只是感慨,你对叶将军感情深厚。”
感情深厚?
皇帝哪根筋不对?
只不过是看在叶舒远数次救我性命的份上,给他个面子罢了。
看他这神色,也不像是感慨,倒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难道是想先帝了?
唉,娇生惯养的小娃娃没了娘也就算了,突然又没了爹,还那么多人想害他,想想还怪可怜的。
九朔突然心软了几分,哄道,“陛下,饭菜都凉了?若是现在不想吃,臣陪您出去走走?”
“也好。”
金砖碧瓦的宫墙内姹紫嫣红群芳争艳,随便一个摆件儿都精致极了,随便挑一个人出来都长得标志水灵。
甚是赏心悦目。
越过那宫墙,少了千篇一律的精美,多了各色各样的鲜活。
“如果不是身在这宫墙之内,朕情愿做一个农夫。”
九朔皱了眉头,神情颇为不屑,娇生惯养的人哪里知道别人过得辛苦。连年战火抽调的壮丁不知几何,粮食歉收物价上涨,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泰和城虽然繁华,可如今的繁华比起从前远远不如。
边关苦寒,去年因粮饷物资不足战士们衣不蔽体,还是他带着一支轻骑冒死劫了对方的供给和冬衣,才勉强过冬。
然而他带出去的那支轻骑,三千人,回来的仅剩八百。
消失的,不是冰冷的数字,背后都是一个又一个盼儿归的父母,盼父归的子女,盼丈夫归家的妻子。
而这国都里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享受着荣华手握权势,却还觉得不舒心。
“你想做农夫?”九朔目若冷霜,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公子可知农时?公子可辨五谷?公子可知税赋几何?”
秦佑讷讷不语,他,的确不懂,只不过是苦闷极了的信口胡言。
却没想到招来训斥。
真是生平第一次。
父皇在时也只是温言教导,这人竟敢训斥于他?心头除了气愤委屈竟又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来。
见他不说话,九朔又言,“连年战火,征调的男丁不计其数,公子也有十九吧,若是从军可拿得起刀剑吗?”
秦佑只当他是战场上下来的,看不起别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抗,更是生气。尔等莽夫,凭什么瞧不起人,若我自幼习武,能比你差吗。
少年人总是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对未来总是有很多假设。
九朔见他一脸不服气,心中更是看轻了他一分,果然是个没受过挫的娃娃。
“在其位,谋其政,别说那些无用的浑话。”
这话是九朔的亲生父亲教他的,今天送给了秦佑。这一幕看上去倒像是兄长在教幼弟,可是九朔也才不过二十,只比他大一岁而已。
秦佑涨红了脸,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只是握紧了拳头深呼吸了几次平静了下来,硬邦邦的回应了一句,“知道了。”
若是别人,看脸色也该少说两句了,可九朔偏偏是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明知道眼前的是皇帝,明知道现在皇帝脸黑的跟锅底似的,还非要再补一刀,“公子想过没有,你要是不要这个位置了,边关会有多少人为此失了性命。”
“够了!”秦佑一甩袖子,几乎打在九朔脸上,怒视着他,“你说够了没有?”
“没有。”
九朔偏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也瞪了回去,两人较劲似的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天子的威严,那容得下他这般蔑视,秦佑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滚!”
这一番动静引得周围路人纷纷驻足议论,还有一个小伙子推了推九朔,低声劝道,“大户人家的公子就是这个脾气,你快去服个软,不然吃亏的还是你。”
九朔原本露出的一丝杀气又收敛了回去,生出几分懊恼来。到底是娇生惯养的,没经历过什么苦难,不过是说了一句气话,自己干嘛和他这么计较。原本是带他出来散心的,现在可好,把人都给气成什么样了。
看秦佑被人围的不自在,明明是个尊贵娇气的娃娃,也没见他乱撒火气,这脾气实在是够好的了。
九朔跪下请罪,“是属下乱说话,请公子降罪。”
他这一来,让秦佑觉得更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憋闷的把他拽起来,“不是都说了,不用跪了。”
九朔顺着他的力道起身,递上了一个笑脸,“公子宽宏,是小的不知分寸,惹公子生气了。”
秦佑看着他这张脸心里就堵的慌,转过身朝前头走去。
一路上看到什么些小玩意儿都统统使唤九朔买下来。报复似的让他大包小包的抱了一堆。
一开始还是板着一张脸气呼呼的模样,逛到后来逐渐抑制不住的脸上挂满了笑意。
在摊位前拎着一只风筝,开怀的转头喊九朔付钱时,正好看到淹没在小玩意儿堆里的他探出头来,“哈哈。”笑着摇了摇手里的风筝,问,“阿朔,还拿得下吗”
“公子喜欢,只管吩咐就是。”九朔被他撒了一通火气,又折腾了一路,不但没有半点不愉,反而还挺开心的,叫秦佑有些摸不着头脑。
恶作剧似的将风筝放在了他脑袋上,也不见九朔有一丝一毫生气的模样。
顿时有些失了兴致的拍了拍手,说,“这些东西,赏你了。”
看似羞辱的行径,九朔竟能忍下,平静淡然的捧着那堆东西,恭恭敬敬的弯腰行了个礼,“谢公子赏。”
“你……”自己察觉到过分的秦佑欲言又止,他拉不下脸来和九朔道歉,又觉得九朔是在他面前故意装模作样,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九朔却悠然自得的将手里的东西交给身边的小摊主,给了他一串铜钱,“替我将东西送到白玉医馆,让他们送给看病的小孩子。”
又对秦佑说,“公子,玩了一下午了,歇一歇吧。”
还在闹别扭的秦佑冷漠的点了点头,“嗯。”
两人出了集市远离了喧嚣,走到了一出安静的湖水边,正是春末夏初的时节,湖水中的荷花三三两两的开着,天边被落日染的金黄,一阵晚风吹过还有几分凉意。
“今天白天那些话,是我不好。”九朔站在秦佑身旁,给他加了一件不知从哪弄来的披风,“谁被突然强加责任,做一些违背自己心意的事都会不开心,发发牢骚也是正常,是我说话太过分了。”
秦佑被他的道歉搞的有些莫名,疑惑的看着他。
“刚才,我是真心的感谢公子所赐。”九朔负手看着夕阳,像是在想着什么美好的事,可是说出口的却是一段惨烈的过往,“我自幼跟着父母,在边陲过得清苦,四岁的时候看着父母被天启的士兵乱刀砍死。之后流亡了三年,被叶将军捡到,收养在身边。九岁的时候跑到了战场上,杀了几个天启的士兵。十一岁,开始跟着叔叔伯伯们上阵杀敌,直到现在。”
他回头看向秦佑,神色温柔缱绻,“我从来没见过那些小玩意儿,今天跟着公子一路走下来,心情甚好,公子所赠,属下铭记在心。”
秦佑张了张口,他想说那只不过是他自己玩乐时漏下的一点边角,只不过是一次放纵的玩闹,甚至是有意的羞辱,竟,竟成了他人的珍惜。
可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甚至有些看不清眼前的风景。
“公子,这般夕阳,这般湖水,属下第一次能这样静静的欣赏。”九朔指着眼前的景色对秦佑说,“公子可以让更多像我这样的人看到的,对吗?”
“多谢,秦佑受教了。”
万金之躯一国之主躬身下拜,九朔坦然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