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有人敲门。
“门没从里面锁。”他有几分起床气。
时嵬推开门,叫一声,“我回来了,师兄。”
“我带了马蹄糕,你要吃吗?”
“甜甜腻腻的,别让我看见。”元幕嫌弃不已。
“那好吧,你今天晚膳都没有吃饭?”时嵬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这一身也就是初次见授课博士才穿,今天一众新生员只听了半个时辰的训诫就被博士驱散了,说是让他们准备私试去,过不了的立即赶出去,四门学可真不是个混日子的地方。
她摘下幅巾,脑后都汗湿透了。
头发黏黏糊糊粘在一起,她忍住想要洗澡的冲动,这个时候洗澡的人正多。
“师兄,你都不饿吗?”
“嗯。”他昏昏沉沉又想睡了。
“师兄,你吃过肉碎枇杷紫菜汤吗?”
“没听说过。”真是个诡异的菜名。
“我祖母会做肉碎枇杷紫菜汤,把水烧开,然后把腌渍的枇杷放入其中煎熬,再加水烧开,接着放猪肉碎,再加水烧开,最后把紫菜放进去,香气扑鼻。”
“味道肯定很奇怪。”他说着这话,却情不自禁咽了口水。
“美味得不得了,又鲜又甜,我们家在离耳郡靠海的地方,紫菜可多了,我祖母做这道汤用的是最好的紫菜。我小时候喝风就咳,母亲和祖母常年给我找食方止咳化痰,每次我一喝这道……”
她不停地说,元幕转了身子想要堵住耳朵,肚子却先不争气地叫了。
“哈哈哈哈哈……师兄饿了……”她忍不住笑。
“我给师兄带了红糖包子。”她从袖袋中拿出,还是温热的。
“我不吃甜的。”元幕嘴硬。
“很好吃的。”
“不拿走我就把它丢开了。”
“你尝一口再丢。”
“我不。”
“那我吃了。”
他转过身瞪着她。
时嵬见他转过来,飞快地掐下一块填进他嘴里,“是不是很好吃?”
他正要吐出来。
时嵬连忙捂住他的嘴,“不要吐,一粥一饭来之不易。”
她忽然靠近他,元幕嗅到一种小孩子身上的奶香气,可又不是纯粹的那种味道,似乎夹杂一些草木兰花的清香,他说不上来这种味道带给他的感觉。
“给我,吃了你就没有这么多话了吧。”他从她手里拿过糖包,几口吃干净了。
“喝点儿茶。”时嵬怕他噎着又给他倒了杯水。
“师兄为什么不去吃饭?”
“我嫌累。”
“那你都不饿?”
“不饿。”
“可是你刚才肚子叫了。”时嵬无情拆穿他。
“要你管。”
“哦。”
停了一会儿,他问道,“怎么样了?”
“什么?”
“私试准备。”
“应该可以通过。”
“去年《孝经》考了三才和圣治。”他漫不经心地说。
“我知道,美人师兄告诉我了。”
元幕冷笑一声,“他,告诉你了?”
“是啊,美人师兄,人还挺好的。”
“他人好?哈哈哈哈哈……”
元幕笑得肚子疼。
时嵬觉得他对赵青棋有某种误解,看他笑得这样开怀,她也不便做解释。
“我看书了。”时嵬说。
“把书拿过来。”他停住了笑伸手道。
“怎么了?”
“我来给你提几个墨义。”
“美人师兄说他考试是靠作弊和运气,说你考试是靠睡梦中的神示,我觉得还是我自己看吧。”
“把书拿过来,这么多废话。”
“哦。”
他翻了几页合上,“这一句,子从父之令,可谓孝乎?”
“我知道,谏诤篇,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诸侯有争臣五人,虽无道,不失其国;大夫有争臣三人,虽无道,不失其家,士有争友,则身不离于令名;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
元幕把书卷成一卷,照着她的额头就是一下,“我让你分析,谁让你背书?”
时嵬揉揉额头,“是说,如果父母有不道义的行为、不正确的观念,我们要尽力劝谏,一味盲从父母的号令,这并不是真正的孝。”
“若是谏言被父亲所不从,子女因触怒父颜挨打,又当如何?”
“不应怨恨,应婉言再次劝谏,直到父亲接受。”
“回答得太少,到时候别忘了引经据典。”
“举例曾子受杖可以吗?”
“差不多,到时候举一反三,把这例子还可以用到劝谏君王的题目上。”
“记住了。”
“《孝经》经常把忠和孝同天理联系在一起,你注意写这些。”
“好,我一定多写一点。”
“开宗明义,几乎每一年都考。”
“每一年?”她慌了,以为第一章会直接跳过去不提。
“包直讲,不走寻常路,五刑出的题目少,他可能今年就着重这块儿。用刑罚以纠正不孝之人,自然民皆畏威,走上孝行的正道。上一次他的课,曾经口头提问学生具体解释,这一次出题,也许会出,谁知道呢。”
时嵬点头说,“我都记下来了。”
看她收拾东西,似要外出,“你干什么去?”
“熬夜学习。”
“随你,我困了,先睡了。”
等时嵬走了,他睁着眼睛睡不着,突然,听见门口时嵬说话。
季斐裕回来了。
他听见时嵬迎上去甜甜地叫“斋长”。
他拿了白日里国子学课堂上研讨的题目,问时嵬道,“天色已晚,你去何处?”
“我要通宵学习。”
“通宵?”
“对,斋长不要阻止我,我是不会改变心意的。”说完兴致勃勃地跑走了。
季斐裕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又跑回来了。
“怎么了?”
“这个给你。”她把身上的马蹄糕塞给他。
“晚膳时候分发了三块,我想你可能着急赶回来免得四门学下钥,还没吃晚膳。”
“谢谢。”他是吃过回来的,仍旧接下了她的马蹄糕,知她应该很宝贝,舍不得吃,要是他不收下,她一定觉得委屈。
“你没有别的什么想问我的吗?”季斐裕说。
从前他管理太学的斋舍,同屋的舍生考试前总是问上问下,恨不得跪下来求着他让他帮忙代考。
“没有。”时嵬果断摇头,“我要去看书了,回头再说闲话,明未闻还没有回来,我也要加把力了。”
“嗯,要是回来,就给你留门,动作轻一些。”
“我不回来……那好吧,给我留门。”
也只有公试和私试前的这几天晚间可在四门学内晃悠,还不受管制。
季伏微入了房中,除去头上的漆纱笼冠,走到门口同外面的斋仆要了一盆清水。
“北斋长,需要一些花露润手否?”斋仆恭敬地问,双手捧着一盆水。
“无需,多谢。”
“嘁——”听见那句多谢,床上的被子里,元幕发出一声嘲笑,虚伪得让人厌烦,和仆人竟也要装腔作势。
等到季伏微换了一身便衣,把宽衫规整叠起,身后那人又说,“你下个月要去白虎观辩儒?”
“你如何知道?”
“啊!季伏微真是了不得,博士和名儒才能入白虎观辩论,祭酒竟然带上毫无官阶的你。”
他没有被激怒,淡淡道,“我就当做这是夸赞收下了。”
“没脸没皮……”元幕低声私言。
“这次入学私试,你们国子学上舍生也参与了部分出题不是吗?”
季伏微已经料到他接下的话,回答说,“那又如何?”
“你没有和醋醋说?”
他考虑片刻,“没有,我不会泄题,违规乱纪的事情,我不会去做。”
“司空大人真是教出个好儿子。”他啧啧几声。
“是你,你会告诉他吗?”
元幕一时被反问,僵了片刻还是回答,“不会。”
两人都不约而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