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斋的师兄见时嵬回来,调侃道,“怎么,睡饱了回来?”
看样子是都知道了她上课打瞌睡,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时嵬嗓子发紧,总归有些不适,晚间却依旧去射圃。
月上半截梢头,她把弓箭交给斋仆归到库房,提着沉重的身子回了斋舍。
还没有入北斋的门,就见季伏微在门口一棵树下。
直觉告诉她,他在等她。
时嵬走近笑嘻嘻问道,“斋长这么晚还出门?”
“夜间昏暗,恐有不洁之物,明晚不要出来了。”季伏微道。
他是让她不要再去射圃夜间练箭了。
“我不怕那些脏东西,祖母说人只要行得正,就不会——”
“时嵬。”他制住她的话。
“我和你说了很多遍,不要强求,凡事尽力即可,你从来左耳进右耳出。”
“我听了啊。”
“你没有,若你听了就不会这样疲惫。”他还想再教训她,仔细一看,时嵬流了鼻血。
季伏微收起话,忙掏出干净的帕子捂住她的鼻子,“仰头。”
“怎么了?”她还没有发觉,直到温热的液体流出鼻腔。
“仰头。”他又说了一遍。
时嵬接过帕子,平着头不愿扬起,一边说,“祖母说,流鼻血不该仰起头,脏血会淌到嗓子眼。”
“大道理,说的一头一头。”季伏微捏着她的下巴看流血是否停止。
半个时辰以后,接着斋仆打来的水,时嵬终于擦干了鼻血。
是太过劳累,体内虚火旺盛,这几日体力消耗过多,她又不知调理,在家时祖母懂得一些医术,也能照顾好她,离了家,她并不能很好地照顾自己。
“明日不要再去,早上也不许再起床太早。”
时嵬说不。
“我不是以师兄的立场,是以斋长,若你身体出了问题,我作为北斋斋长,难逃其咎。”
“好,我知道了。”时嵬没见过他这样冷声说话。
“你说知道了,但是你不会听对吗?”
相处个把月,他也算对她平日的言行有些了解。
“你就不能听话一点吗?”他也不想用压迫的话吓唬时嵬,这边又软了口气。
“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累。”时嵬把手帕收进袖子,“洗干净了还给您。”
留下季伏微一个人站在树下,风过叶动,簌簌枝叶响动,惹得他无故心烦。
北斋二所外面碰见正在洗漱的明若离,打了声招呼。
“斋长说去找你,你看见他了?”
“嗯,说了几句话,过一会儿他应该就回来了。”
“时嵬……”他欲言又止。
“未闻兄,我有些乏了,下次再说。”她知道他也是要说那些话,可是她并不想听。
北斋二所今日格外安静,没有听见赵青棋的声音,时嵬边走还在边想是不是他今日早睡。
刚一推开门,赵青棋突然蹦出来,捧着一瓷碗红色花脊鱼,“看!”
他听说今日时嵬被罚,正好斋仆要出四门学外面采买东西,故让人帮忙带了小鱼,这鱼可爱得打紧,底色是纯白的,花纹是红色和墨色。
企料时嵬一反常态,挥手打碎了瓷碗,目光中尽是恐惧。
赵青棋大怒,“你这个不知好歹的……”
话还没有说完,时嵬扒着北斋二所的门,匆匆跑开,身子朝外呕吐,晚间本就胃口不好,也没有吃些什么,此时只能吐出一些酸水。
她蹲在地上,“呕……”比平时更加虚弱,呕吐不止。
赵青棋也不顾那碎碗了,慌忙给她顺背,“你怎么了?”
时嵬说不出话,腹中翻浆倒海。
元幕听见动静,从床上坐起,“哪个小子敢在北斋二所吐,我叫他再吃进去。”
明若离答道,“是时嵬。”
元幕扭头,看见门外院中那个蹲下的身影,喊道,“晚饭吃多了?”
“她只吃了半个馒头。”明若离扭头回屋,倒了一杯水。
赵青棋接过水,半弯腰给她,“漱漱口。”
时嵬愣着,嘴里的水直接咽了下去。
“小傻瓜,让你漱口,不是让你喝。”
时嵬还迷糊,又喝了一口,吐了出来。
“你现在还吐有什么用。”赵青棋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明若离少有的玩笑。
逗得时嵬开怀,忘记了刚才的不快。
赵青栖想起那可怜的鱼儿,“醋醋,你怎么忽然把瓷——”
“时嵬,你嘱义没做。”明若离截话。
正想深究她的错处,赵青棋被挡了回来,他是个聪明人,立刻就知这是明若离在支开话。
元幕也出来了,刚巧踩中了地上乱蹦的鱼,擦了一脚的腥臭,骂骂咧咧和赵青棋说话。
明若离又端了一杯水塞给她,一边将她乱了的发束重新绑好,时嵬呆呆地坐在凳子上。
时悠买来鱼苗的那日,母亲是很开心的。
时悠是二伯家的长女,她听下人窃窃私语说过她的身世,她是奴婢的孩子,时家二伯娶了个河东狮,五年无所出,每一次二伯要纳人入房她都会哭闹着以死相逼,二伯年轻时候好赌,在赌坊记账记了三个厚册子,终于有一天有人上门要账,那时候时家当家做主的还是时嵬的父亲。
他一怒之下就要将时家二伯从家谱上除名,那些他欠的帐,就算是把时家掏空,换一屋子银叶子也还不上。后来是离耳郡朔伯县有名的米商,提出要把女儿嫁给时家二伯,时家虽然不算贵家,好歹家中有人做官,算得上书香门第。
李家的小姐十八岁和一个秀才定了亲,可惜那书生命短,李家小姐还没有过门他就生了重病,就连乡试也没能去成。
往后两年都没有人上门提亲,都说他家女儿命硬克夫克子。
李家有的是金山银山,只这一个独女,可怜两位老人低声下气请人去时家报消息,只为了时家能够派人去求亲,让李家小姐可以风光大嫁。
这样一来二去李家小姐才嫁入时家,一开始时家人以为这位也是个好欺负的主儿,直到过了门,三天两头闹出点幺蛾子,往后就算医者判定她身子难以生育,时家也少有人管这件事,时家二伯年轻时候胡闹得海了去,现在年纪越来越大,人们只说是他自己折了自己的福分。
时悠比时嵬大三岁,她是作为养福的灵女被李家小姐找来的孩子,她生母是厨房劈叉存薪的下奴。
后来没过一年,李家小姐果然有了身孕,这个孩子就成了不受待见的一份子,时家二伯听妻子日日抱怨这个孩子调皮,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是时嵬的父亲坚持留下她,说她是个有福气的,为时家带来了子嗣,不能往外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