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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不说话,笑一阵哭一阵,然后钻进了另一间屋子,“乒乒乓乓”一阵,又一阵风地从屋子里钻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块玉佩,塞到南星的手里,说:
“这是我家族给我的玉佩,南星,你既是她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这是?”
“留个念想吧!”
南星见师父固执地让自己收下玉佩,也不再拒绝地接下,握在手心,看着师父,嘴里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话,她知道师父这个可怜又可恨的人早已经做出了决定,而自己也改变不了。
“南星,去吧,出谷的地图在我给你的医书里,记住我的话!”
“可是,师父……”
“去吧!”
南星起身,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又听到师父低哑着嗓子,在身后喊道:
“南星,你……你能不能……喊我一身父亲?”
南星有些诧异,一双黑眸定定地望着师父,嘴唇颤抖,犹豫不决。
“算了,去吧……”
“父亲!”
“哎!”
双手覆在脸上,浑身颤抖不已,指缝间依稀能看到泪如雨下。
如早知今日,绝不会有当初。
第二日,银白覆满了整个谷底,皓然一色,没有人再来催南星去收拾药园子,袅袅的炊烟也没有再早早升起,万籁俱寂。
南星怔怔地站在门口,不敢去推开那扇门,虽然已经知道了师父的结局,但作为身后的人,总归是不舍。
耳旁是积雪窸窸窣窣从竹稍落下的声音,那条天天被把脉的叫“黑子”的狗也听话的蹲在南星的身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屋内,好像它也知道了主人的选择。
“黑子,我们去吧,完成他的心愿!”
“汪汪……”
轻轻推开那扇竹门,屋内整洁如常,茶壶茶杯仍然是放在原来的位置,桌上的医书还翻在昨天看的那一页,可人……
转过屏风,南星的眼泪就掉落了下来。
师父穿一身大红色锦袍,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玉冠束发,剑眉硬挺,嘴角微翘,一脸温柔,双手叠放在胸前,骨节分明的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支早已经凸了头的毛笔。
这一定是他们大婚时的礼服吧,这么多年,师父竟然还保管的如此之好。他一定是想以往日之场景,去见心上的人,希望从那一日开始,重新告诉她一遍,这次,我是真心真意地来娶你了!
南星跪下,磕了三个头,真诚地叹道:
“师父,愿你如愿!”
处理完师父的后事,积雪还并未融化,南星收拾了一下师父的屋子,把能用的留着,遗物全都烧掉了。
剩下的日子,天寒地冻,南星天天和黑子在屋里看医书,仍然一日三次给自己和黑子把脉,还抓着黑子,给黑子扎针,吓得黑子一见南星拿起针袋,就逃命似地跑出去,宁愿挨冻,也再也不进屋子。
当积雪还未融化完,谷里的余粮却要吃完了,没办法,南星把药园子收拾了一下,又重新撒了一些新的种子,关上了三间屋子的竹门,带着一个包袱,装上了几本医书、那套银针和那块玉佩,领着黑子,拿着地图,出谷去了。
雪里山路更加崎岖难行,一不留神,那就是万丈深渊,好在一路上有黑子作伴,耗时半月,一人一狗终于见到了人间烟火气。
南星带着黑子走到村口的一户人家门口,敲开柴门问道。
“大婶,这里是哪里?”
屋里是一个胖乎乎的大婶,看了看眼前很是狼狈的一人一狗,颇有善心的说:
“小哥,这大冷天的,你们从哪里来的,先进屋暖和一下吧!”
“哎,好呢,多谢大婶!”
进屋后,大婶把一人一狗领到燃着一堆柴火的屋里,南星听说过,西南冬季湿冷,冬天都有烤火取暖的习惯,没想到从古至今都是这样。
屋子很小,又燃着熊熊烈火,不一会儿,南星浑身都暖和了起来,尤其那双早已经冻得麻木的双脚,此刻也恢复了知觉,一股暖流从脚底而起,直暖到肺腑。
“喝口热水吧,小哥!”
别怪大婶一口一口小哥叫着,自古女子出门,危险总是多多,更别说一个年轻还又姣好容颜的女子了,更是要多加小心,所以这次出谷,南星留下了几套师父的衣服,专门改成了自己的尺寸,一头长发也剪到了刚过肩,用一块青布包起来,脸上用混合了墨汁的药粉稍微敷面,此刻看去,活脱脱就是一个傻愣愣的小伙子。
“多谢大婶!”
南星接过热水,一饮而尽。热水流过喉咙,流到心间,南星满足的闭上眼睛,叹道:有时候一碗热水就是人间最好的美味!
“大婶,这是哪里?附近可有大的州郡?”
大婶用火钳把火捣了捣,燃得更旺,才开口说道:
“我们这个村子叫杨柳村,在往北一天,就是一个大的州郡了,益州府就在那里,小哥,你从哪里而来?去益州府做什么?”
南星了然,枫香镇自己是回不去了,益州府,那应该算很大了吧,以后自己就和小黑在那里生活吧,而且自己的医术想要实践,大一点的地方肯定才能有施展的空间。
“我……我从深山里来的,我的父母都过世了,临别时,父亲让我去益州府投亲。”
“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呀!”
女人就是心软,一听南星小小年纪,父母都不在了,心下的柔软立马显现,接着就殷勤的留着南星用午饭。
“不了,大婶,我带的有干粮。”
“这数九寒天的,干粮哪有热汤热饭好,我见小哥面善,是个好孩子,大婶的小儿子也和你差不多,真真让人心疼,小哥,你就别客气了!”
“再说,你不是要去益州府嘛,我家那小儿子是个客栈的伙计,带信给我说今天要送东西回来,明天一早应该也要走,到时候你们俩人有个伴。”
看大婶如此热情,而南星总是拒绝不了别人的热情,几个回合的推托下来,到底还是没有拒绝得了,也就心安理得地留在了大婶家,住一晚,明天和她的小儿子一起进城。
当天晚上,大婶的小儿子回来了,大婶夫家姓石,小儿子的名字叫石韦,今年刚好18岁,白白净净,看着很是机灵。
“小哥,这是我小儿子石韦,你们看着一般儿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南……南天,我叫南天,我今年十六岁。”
“哦,那还是我大一点,你以后就叫我哥哥,你就是弟弟吧!”
石韦很随和,一听南星比自己小,又听自己母亲说南星没了父母,自然而然地就关心上了。
“好,石韦哥!”
“好弟弟,到了益州府,就跟着哥哥,有哥哥一口吃的,也就有你的!”
“呃?”
跟着哥哥?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好像不久前,也有人在自己的耳朵边说过好多次,让自己跟着他,自己就是那么的娇弱,没有自力更生的能力吗?
“谢谢石韦哥,家父会医术,我自小耳濡目染,也会一点皮毛,到时候去益州府找个医馆打杂,还望石韦哥多多帮忙。”
“你真厉害,还会医术,找医馆打杂?好说,好说,你这有一技在身,还愁没饭吃?说不定哥哥我以后还要靠弟弟你罩着呢!”
“嘿嘿……”
在大婶家借住了一晚,第二天天不亮,南星就和石韦一起起床,喝过大婶特意早早起床煮的米茶,刚好村里还有别的人进城,还赶着牛车,两人付了几个铜钱,带着黑子,就坐在牛车去往益州府。
牛车上了官道,天越来越亮,前面的道路也越来越阔,南星的心情也越来越好,脑海中反复环绕着那么一句话: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自己只想怎么样活下来,经过了顾千里,还有谷底的日子,南星知道,自己活下来容易,怎么活成自己想要的日子才艰难,不过,她无惧!
师父说的对,自己的一身医术,只有用在病人的身上,才算医术,而如果只留在谷底,那最多只是自己手痒的技能而已。师父学医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而自己学医,则一直是为了治病救人,而益州府,甚至京城,都可以是自己的天地,都可以让自己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活。
“南天,你看,前面进了城门就是益州城了!”
石韦指着三丈外巍峨的城门,兴奋地告诉南星。
南星抬头望望,青石铜门,高约五丈,正中间的牌匾上镌刻大大的三个字:益州府,楼下两队守卫手持长矛,林立两旁,一个应该是守将的人,不时地检查过往的行人、马车,大声训斥着行人快走。
“石韦哥,需要检查什么?”
石韦知道南星从没有进过城,拍拍南星的肩膀,安慰道:
“也没什么,你别担心,我们这样没什么行礼的人,一般不会检查的。”
“哦,哦……”
包袱里是几套衣服,还有师傅给的几本医书,应该不会有事的,南星把包袱搂得紧了紧,点头道。
“走吧!”
“好!”
南星低着头,快步跟在石韦的后面,向城门口走去。
果然,像他们这种不带什么行礼的人,那守将果真不检查,甚至看都不看一眼,就呵斥着他们快点进去。
不过还没走两步,南星就听到一声:
“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