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更超长预警!!!
题记:年轻人不依赖批评和负面的东西生活,他们依赖感情和理想。——黑塞《朝圣者之歌》
晚上 20:07
康虹:这周五有空吗?
白溯:上午有一个小拍摄,下午OK【OK】
康虹:我有一个想去的地方,准备下一次展览的拍摄素材。你,愿意来吗?
康虹:【定位——洛风桥路爱特福利院】
白溯:嗯,好。那下午一点门口回合?
康虹:嗯。
沉默,寂静的夜,只有蝉不知疲倦地鸣叫着,漆黑的房间里,度娘的白色界面上,一条文字被输入“爱特福利院”,搜索。
爱特福利院,全称爱护特殊儿童福利院,滑动鼠标,点进官网,刚想回微信界询问,手指却控制不住地抠着凸起的键盘按键,发不出一句话来,看着眼前弹出的那一条信息。
康虹: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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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早上的工作顺利结束,白溯和姚姐打了声招呼,走出了摄影棚。
拿出手机,时间还早,就近从便利店买了几包糖,坐在店内的椅子上,挖着杯里的冰淇淋,刷着微博,等出租车来。
转了一波祁笙工作室发出的展览预告,白溯随意地在主页划了划,发现前几天还有一条微博圈了洛城瓷协,看来由“釉色”展掀起的国风热潮直至六月还没有停息,官方也借着热度选择巡回各地举办展览。
而巨大的流量下,也带来巨大的争议,进入釉色的tag,不少人以“他国景色展示本国文化”为谈资发表着极端言论,白溯皱着眉翻阅着一条一条感叹国之西化,痛心疾首的微博,而其中最热的一条是一个营销号的长文,“相片西化,如何留住传统文化的灵魂?”
点开,第一句就是笔者的感慨,“当我看到郎窑红瓷瓶后的配图,我愣住了。鲁迅先生的教诲历历在目——“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然后一张拼图,里面是“一道釉”场馆内所有拍摄于国外的配图。
“吓得我直接去翻找了管内负责人,才知道原来是一位摄影师的想法。”
白溯下意识握紧手机,图片加载中,五个字重重地砸在心上,闭上眼睛,轻轻一划。
刷新页面。
图片加载完成。
清隽的少年穿着白衬衫,拿着黑色的单反,侧身拍着远方的景色。
“上图就是“釉色”展览“一道釉”场馆的主负责人康虹,看过展览的人们也知道,“一道釉”是所有场馆中西化程度最严重的。14年毕业于洛城传媒学院,这样一位年轻的摄影师,带着独有的新型思维方式向传统文化提出了别样的挑战……”
看不下去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吃人”的垃圾文章。
白溯锁上手机,勺子用力戳着杯里残留的冰淇淋。铃声响起,叫的车到了,白溯垂着眸子,坐上车在手机上戳。
这篇文章的热度要找人压一下以免让人钻了空子。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在快到目的地时,来了一场夏雨,“轰隆”一声夏雷打下来,紧跟着就是噼里啪啦的大雨,白溯看着小小的挎包,没有带伞。
“师傅,这附近有便利店吗?我想去买把伞。”
“哎呀,小姑娘,这城郊哪有什么店呀。还有300米,就快到了,福利院挨在公路边上,不好长时间停车,我开慢点,你要不联系联系里头的人来接一下你。”
“好,谢谢师傅了。”
白溯调出微信页面,目光停留在那一句谢谢上,心情复杂地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修修改改还没措好词。
“小姑娘,你男朋友来接你了?”
“嗯?”雨幕中一个身影站在那,他似乎也没有料到这样一场急雨,有些狼狈地站在门口,动作远比大脑更快地做出反应,“师傅,我就在这下了,钱的话手机上付好了。”
几乎是奔跑着,白溯冲进雨中。
康虹闭着眼睛站在铁门前,耳中寂静无声,只有雨水顺着头发流下,带来潮湿的真实感。
她来了,撑着一把简单的小雨伞,走近到身边,笑着问他为什么不进去,伞面会微微有些倾斜,像是她每次歪着头悄悄地看他,若是低头想知道她在说什么,她一定会在目光接触前,率先逃走,然后再憨憨地扬起笑容,继续话题。
漫天雨水,唯有她,是一方暖阳。
“康虹!”
慢慢睁开双眼,康虹看到远方的闪电划过天空,下意识地回头,“轰隆!”怔在原地。
她发丝有些凌乱的黏在脸上,脚步却飞快地向他跑来,康虹,她在喊他,脚步先动了,一步,两步,然后干脆跑起来,手扯下外套拉链,几乎慌乱地将她结结实实地拢进衣服里。
“怎么没打伞?”
“下雨了,你不知道躲雨呀!”
两句话同时响起,两人都有些愣神。
白溯率先将外套拉了拉,康虹下意识地按着她的头,不让她乱动。
白溯见雨下的越来越大,心下一急,扯过外套,盖在两个人头上。
“你有防水的外套,之前不知道自己先披上吗?在外面淋雨!到了,给我发一条消息,自己先进去也好呀!夏天一冷一热,很容易生病的,你知道吗?能不能爱惜一下自己!康!虹!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康虹看着眼前的女孩,唇色有些发白,微微喘着气,脸颊还晕着奔跑后的粉,眼睛圆圆地瞪着,语速极快,但康虹莫名地能知道她在说什么,忍住不断上扬的嘴角,从唇中溢出一句柔软的话。
“嗯,在听。下次不会了。”拢了拢盖在头上的外套,将女孩拉的更近一些,“先进去好吗?不然,真的要感冒了。”
白溯有些冷地抱着自己站在门外,看着康虹从善如流地和院长交谈着,与想象的寒暄不同,院长热情地欢迎着他们,或者说因为康虹,所以她也被善待。
白溯握着刚倒的温水,心中滚落一条猜测,这条猜测在每次和康虹交谈时,都会化成银针,钝钝地刺在她的心上,不敢追问,也不忍追问。
在她发呆的时候,康虹和院长似乎已经达成某种共识,“等很久了吗?”
白溯轻轻摇了摇头,康虹又说,“我带你去教师宿舍先换一身衣服,免得着凉。院长,那我们先走了。”
“去吧。”蒋建峰见两个小辈相伴离开,心中划过些许欣慰,转身翻看那个慈善项目书,“……甲方承诺个人摄影作品展——默片时代的所得将在展览如期结束后全数裸捐给爱特福利院……”
原来的孩子,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大了啊。
白溯有些局促的坐在狭小的房间里,手指轻轻拽着刚换上的教师服,上白下黑的连衣裙,黑色的腰带上绣着白色的“爱特”。
整理平整的床边,眼前是实木的小书桌,一旁的窗户上满是不断流落的水纹,书桌上整整齐齐摆着笔筒和书籍,《论摄影》、《摄影笔记》、《美国纽约摄影学院摄影教材》、《人间草木》……
夏天的雨不该那么漫长。
白溯将目光从书桌转向窗外。书桌边卫生间的门被推开,热气从门内冒出来,白色的T恤配上黑色的运动裤,不同的是,康虹胸前的小口袋上有两个锈黄色的小孔,只见他在笔筒里翻了翻,拿出一个别针,“爱特,康康。”
“雨还在下。”带好别针,康虹顺着白溯目光扫了一眼窗外,拖过书桌里的凳子,双手随意扣着搭在膝盖上,坐在她对面。
“我以前……”康虹看着女孩,皱了一下眉,似乎在措辞,“大学的时候,在这里当过三年老师。现在也经常,嗯,回来这看看。”
白溯垂着眸,咀嚼着他的话,康虹继续说:“最近,我打算拍摄一个主题,“默片时代”。讲述我和孩子们的一些故事,至于是什么故事……”
“休息的差不多了,我们去见孩子们吧。”白溯拉着康虹起身,努力给了他一个微笑,便拉着他往外走。
走到门外,白溯转过身,看着正在锁着门的康虹,想给他一个拥抱,如果这样就能慰藉他孤独的灵魂,可刚伸起手,在触碰前一寸,白溯又强迫自己放下。
为什么感觉眼前的他一碰就会碎掉呢。
“走吧。”
“好。”
刚走进教室,白溯和康虹就被一涌而来的孩子们团团围住。
“康老师,康老师!”
“康康,这个姐姐是新来的老师吗?”
“姐姐,好漂亮!”
“大家都散开一下,这么围着,新来的姐姐会害羞的。”康虹站在白溯身前,开辟出一隅空地,双手在身前比划着,一些大孩子看懂地拉着小孩子们退开几步。
“姐姐,姐姐,给你看落落新画的画。”
白溯刚从被团团围住的困境中逃出,一低头就看到一个小女孩抱着画画本从人群中挤进来,本子上画着三只可爱的拟人兔子,两大一小开心地笑着。
本该是温馨的画面,如果不是在这,不是这样一个咧着娇小的兔唇,兴奋地讲述着其中故事的小女孩,本该是温馨的画面。
那根钝针再一次重重地从心上划过,白溯蹲下来接过画画本,轻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落落画得真棒!”
吸了吸鼻子,深呼吸几次,白溯扭起嘴角,拼命将那种沉闷的窒息感呼出,打开背着的小挎包,掏出一小把糖来,“姐姐,这里有糖,落落吃吗?等过一会,我们一起画画,好不好?”
“哇,谢谢姐姐!那落落去拿画笔!”小女孩抱着糖果,兴奋地跳起亲上白溯的脸颊,温热的触感停留一瞬,然后就听到“哒哒哒”小跑离开的声音。
短短一个下午,白溯发现了很多故事。
所有孩子都认识康康,却不认识康虹,因为不是每个孩子都有幸能看到彩虹的颜色。
所有有听力障碍的孩子,第一门专业课是唇语,因为在学校里,不是每个同学都成熟到不将他们的助听器当玩具。
爱特福利院所有的logo都只有爱特,而爱特在孩子们眼中不是爱护特殊儿童,而是@。
@世界,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将和我息息相关。
……默片时代,当人们直面发生在眼前的悲剧时,该用什么情感来面对?
世界若以痛吻我,我将如何报之以歌?
唯有沉默,任何言语都显得如此苍白,白溯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身旁还有一个同样沉默的康虹。
白溯突然希冀司机是一个健谈的人,可以从天南唠到地北,将她从这即将溺毙的深海中捞出来。
雨还在下,空气中又湿又闷,白溯从包中拿出耳机,下意识想用音乐去隔绝一切,刚切出音乐界面,手却定在原地,匆匆地拔下耳机,耳机线被杂乱地蜷在手里。
“呵。”一声轻笑从身边传来,康虹从她手中将耳机拿出来理顺,再拿出自己的手机插上耳机线,“听音乐吗?”
见女孩一脸茫然,眼神里有明显的错愕和心疼,将一只耳机塞到她的耳朵里,一只则自己带上,轻声说,“抱歉,让你伤心,不是我的本意。”
“不,你不用道歉。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的信任,让我第一次走进你的世界;
谢谢你的温柔,让我感受到众生皆苦的时候还能抿出那一点甜;
谢谢你看出了我的窘迫和不安,并坚定地站在我身前。
耳边是鼓点极强的摇滚乐,随着一声一声鼓点,白溯的心反而静了下来。
“谢什么?嗯?”康虹歪着头看她,笑着问,随后又靠会椅背上,“我书桌上的书还记得吗?其中有一本《人间草木》,那是院长在每个孩子成年时都会送的礼物。”
康虹舒展了一下身子,手背在头后,声音悠远地飘在空中,“里面说,“世界先爱了我,我不能不爱它。”我已经足够幸运,无论花开与否。”
白溯看着他,突然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你知道吗?汪老爷子还说过,“我们有过各种创伤,但我们今天应该快活。””
这一次康虹的目光结结实实地撞进白溯的眼眸中,都带着明媚的笑意。
窗外风雨渐息,天却仍然阴沉沉的。
接连几日的闷沉,可惜,无人知道乌云背后酝酿着的风暴。
不知何人从哪里得到了工作室买水军修评论,还适时地压一下热度的消息,微博沦陷。
“釉色康虹”被吵上了热搜,康虹的住处被扒了出来,谩骂肆虐,速食经济下“乌合之众”的狂潮,让康虹不得不在工作室住下,白溯联合一些交好的名人发布看法,齐箓则焦头烂额地奔走于各大公关场中。
没了某人的唠叨,康虹进入了不分昼夜的断网修图中,“默片时代”不会延后,这是他与院长的约定。
难得的休息时光,康虹看着完成的照片,交接好后续工作,戴着口罩和帽子决定久违地出去兜一圈。
白溯此时正为了她的留学签证忙碌着,各种证书和证明都需要提前准备。在白溯递交辞职申请后,祁笙也被总部提携去往德国进修,为期两年,和她的留学一样,两人如今都在咖啡店准备签证事宜。
“雅思,托福证明,还有录取通知书。这里要填什么?”白溯将表格递过去,头也顺势往前伸,祁笙探头接过,扫了一眼,“工作经历,还要提供资金流水。”
“哦哦!”白溯伸手去够表格,却意外地看到一个很像康虹的身影,一愣神,手中已经被塞上表格。
错觉吧?他现在安心在工作室准备展览才对。
白溯下意识去摸手机,敲出一句,你今天来咖啡店了吗?又删掉。
手指划上去,零零散散的关心话语没有一丝一毫地回应,康虹大概被断网了吧,都断联了,应该不会被允许出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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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走到“默片时代”开展,7月末的夏天燥热得很,却依旧阻挡不住蜂拥而至的媒体和多数来看热闹的观众。
“默片时代”开展在齐箓安排下变成了一场浩大的新闻发布会,齐箓公式化地官方回应完后,开始自由提问,但并不是针对齐箓,而是座下的康虹。
“康虹,对于你提出的意见使“釉色”展中出现了带有西方色彩的摄影作品一事,请问是否属实?”
“康虹,本次摄影主题是“默片时代”,通过我们了解的信息,您似乎就来自于您如今拍摄的这家福利院,那么我想请问您又是以什么观念拍摄下这组作品的呢?”
“康虹,你是否能正面回应“釉色”事件的始末?”
“康虹,根据我们了解的信息,你拥有听觉上的障碍,请问……”
“什么康虹原来是聋子吗?”众生哗然,议论纷起。
她没来。
康虹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舞台,看着齐箓担忧的眼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扫视一周,拿起话筒,“咳,首先我无法听见你们的任何提问,所以下面,我按照我能猜测到的问题统一回答。”
少年难得穿了一身正统的黑色西装,齐箓站在他身后,看着那个站如青松的男人。
是,如今的他不再是个需要庇护的孩子了,微微松了松领带,听着康虹温润地声音传来。
“我始终认为,摄影既是客观世界中不断突破的技术,又是一种不可避免地唯我论表达。我始终在践行自己的美学观点,也始终将自己的作品归为小众。”
“所以,如果只是与不同的“小众”产生差异与碰撞,由于艺术的多元性,我不会怀疑,或是为了迎合,改变自己的美学观念。”
“关于“釉色”,我的负责人与洛城瓷协已经取得联系,将在不久后公布,商讨采取此类方案的全部流程、内容和会议记录。直至今日,我们仍在尝试如何用新兴的方式去解读艺术。”
“请大家对于新兴技术,新潮理念持有冷静客观的态度,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能辩清黑白,而不是人云亦云落入“群体效应”。”
“最后,“把疾病妖魔化,就不可避免地发生这样的转变,即把错误归咎于患者,而不管患者本人是否被认为是疾病的牺牲品。”这是苏珊·桑塔格所作的《疾病的隐喻》中的一句话,我始终希望我的作品能唤起美好,传达善意。”
“《默片时代》就是这样的作品,它描述了许多有关救赎与被救赎的故事,我用手中的相机记录下他们。当然,本次展览所得,也将全数落入慈善事业中。”
“关注作品,而不是被拍摄者或拍摄者。愿大家都能在某张相片中获得力量。谢谢。”
90度的鞠躬,康虹退开一步,齐箓默契地上前做结束语,眼前是不断的闪光灯,亮得康虹有一瞬间恍惚,硬撑到发布会结束,坐上齐箓的车……
白溯结束工作急急地赶来,却和姚姐坐在车里一动不动地堵在中环上,手中紧紧地握着的手机屏幕上的显示——直播已经结束。
各种惊艳于《默片时代》的弹幕覆盖在之前的质疑上,在漆黑的屏幕上,一条一条蠕动着,像是躲在墙角的蛆。
心中划过一丝刺痛,白溯切出直播,打开微信。
码字,删字,码字,删字,好像只有这样做才能有一丝安慰。
而最后发出去的,只有最简单的一条,“我来了!”
“康虹,这次做的不错。”齐箓系上安全带,欣慰地开口,却没有得到该有的回应,“康虹?”
齐箓转过身,只看见康虹一脸苍白地倒在后座,“康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