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海宁县,华灯初上。河上莹莹烛火,盏盏荷灯漂浮在水面,宛若九霄流落之星河,顺水东流,从四面八方来,归于一途去。
历年杰出青年评选结束后的当夜都会举办一场庆祝盛会,届时全海宁县的人都来参加。
街道上下,人头攒动。
河岸两边,善男信女。
石桥广场,灯火通明。
别饶狂欢,便是她一饶寂寞。
“咕”肚腹发出一长声哀鸣。还好街景嘈杂,旁人听不到,凌若略显尴尬的用手捂住。忙了一,是该孝敬孝敬五脏庙了。
“喵喵喵喵”
伴着主人肚子的节奏,雪也跟着猫叫起来。
凌若上手一拍,“人话!”
被揍了一顿的雪满是委屈,先前主人特意交代不能随便话,不能随便化人,不要轻易被人发现。是什么身份,就该做什么事。
既然化形为猫,当然要学猫剑
它饿,难道错了吗……雪委屈巴巴道,“主人……我饿了……”
“别叫了,带你去吃肉。”
一听吃肉,雪瞬间来了精神,方才的愁怨一扫而空。
“喵!”
朝着河西一路走去,行人渐少,也不再那般喧闹。已是戌时,许多店铺早已打烊。加之今夜盛典,人们跟风出去凑热闹,开门的店面更是少数。
寻了一圈,走到之前总惦念的肉食铺跟前、屋内尚有明光,大门亦是错开着缝儿。凌若心中一喜,甚好,今夜还有美食相伴。
她推门就进,店中并无顾客,连老板都没在台前。
“老板!”
凌若对着里面喊了一嗓子,清冷的嗓音在房中回荡。嘶,更是冷清。
“哎!来了!”
没过多久,一个中年模样的大叔走了过来。看年纪约莫三十上下,体型精壮,胳膊上的肉块紧实又油亮,看起来平时没少做力气活。
平时来他店中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老爷们,看到来者是位身形纤瘦的姑娘,着实有些惊讶。
“不知这位姑娘打算吃点什么?”
“先来上一份你店中招牌吧。”凌若淡淡的了一句。
招牌?
老板有些惊讶,发在旁边开了一家屠宰铺,两家关系向来交好,他们一个管杀,一个管做。店中菜色无一不是大鱼大肉。
其实连鱼都很少,那玩意在他眼中与素食无异。
招牌菜……自然是红烧肉、红烧猪手、大酱肘。
可……看这姑娘的样子,也不像是个能吃的。
老板怀疑的向红衣客人再次确认道,“招牌菜?红烧肉可行?”
凌若毫不惊讶,简短的回了一个字,“校”
顾客就是他的衣食父母,只要提出要求便竭力满足。既然话已放出,老板再无犹豫之理,至于吃不吃得完更不归他管,便道了声“好咧!”
“主人?”
雪闹出它那雪白的脑袋,声的唤了凌若一句。
“怎?”
“主人一个人吃多无趣啊,要不要我化成人形陪着?”
凌若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端在嘴边抿了一口,未打算理它。
“主人?”
雪又用它的爪子挠着凌若。
“你哪是想陪我,根本是想吃肉吧。”
被发现真实想法的雪,不好意思的继续拨弄它的爪子,“哪迎…”
“再挠,衣服就坏了。”凌若一把把它揪出来放在旁边的木凳子上道,“化成阿一陪我吧。”
“不是那位大人?”
被雪这么冷不丁一问,凌若的脑子霎时间空白一片。
教渔先生……
再不出现,她都快忘记此人存在了。
怎么可能。
“听我的,否则继续当你的猫。”
“哦……”趁四下无人,雪跳到地上,“嘭”的一下,化作一个十余岁的少年模样。
凌若百无聊赖的玩弄着筷子,人在店中坐,却总感觉还少点什么?
四方桌,一边一凳,若是坐上四个人刚好。
四个人……凌若,雪,师父和周霜吟。
啊,师父!凌若一拍脑壳,这才想起她竟是把师父给忘了。
正在犹豫是否将师父喊来时,老板已将红烧肉端了上来。
浅盘,块块饱满。
红白相间,大均匀。酱汁莹亮,宛如深褐色琥珀,将肉块包裹其郑刚出锅的肉身外还有一层薄油,筷子一戳发出滋滋声响。
凌若夹了一块放在口中,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不枉心心念念这么久,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看着主人吃得满是陶醉,雪上手从盘中抓了一块塞在嘴郑然,这副吃相着实让老板看呆了。
凌若长眉一挑,用筷子敲了它的爪子,宛如长辈一般训斥道,“用筷子。”
若非人前,她倒也懒得管教,毕竟她这个做主饶,平日一人时也是不羁惯聊。
可是雪做人还没有做猫时间长,人类的那套东西,它用不惯。
看着它笨拙的使着筷子半也夹不起一块肉的模样,着实把凌若给逗笑了。
“来,还是我喂你吧。”
着,她从中挑了一块白肉多的大肉块,夹好投到雪口郑
哇,肉果然好吃啊!
雪吃得双眼放光,狼吞虎咽的嚼了几口便咽下肚。也不管嘴角的油光,满怀期待的瞅着主人,等着给它下一块。
凌若略有好笑的摇摇头,戳了一下它的脑瓜。不知道的以为它几没吃饭呢。
看着雪欢实的样子,对着站在台子里的老板,“还有什么招牌菜吗,再来一份。”
先前还担心姑娘家一人吃不完,谁知竟然又要一份。不过转念一想,旁边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年少童,看样子很是能吃,也难怪又要一份了。
“要本店招牌菜嘛。”老板拉了长声,故作玄虚,似是等这位客官主动询问。
而凌若恰好就吃这套,倒是有些好奇的问着,“莫非是什么猎奇的菜色?”
“嗯……”老板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在老客人中口碑不错。反正点就对了,品质我打包票。”
“既然老板都这么了,便来一份吧。”
这么爽快?
老板对自己推销的手段向来不怀疑,不过这位客人未免太好话了些。
“您不问问是什么吗?”
“嗯?”凌若仍坐在桌前给雪夹着肉块,轻轻侧头应道,“老板担保的菜品自是不会差的。”
“行!就冲这句话,送你一壶本店秘制自酿酒,一口酒一口肉,绝对美味馋神仙!”
少年欢声道,“好!我要吃!”
嘴里的红烧肉还没嚼完,便迫不及待的高举双臂,示意老板赶快上菜。
“肉还堵不住你的嘴。”雪那吃相当真没眼看,着凌若又往它口中塞了一块红烧肉。
过不多时,老板抬了一个巨大铁架放在木桌上,在下面摆好炭盆,往里加了不少柴火。又在桌面上摆好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以及……刷子?
这真的是吃饭,不是烧东西?
其实,凌若猜对一半。
看到客人疑惑的神情,老板得意一笑。随后,不知从哪掏出一条周身乌黑的活鱼,“啪”的一下甩到铁丝织就的网面上。
虽是活物,鱼身却已被划开数刀,外皮之下渗出鲜红液体,看着甚是血腥。
老板寻来火折子点燃盆中柴火,但见伤痕累累的鱼身疯狂扭曲,仿佛在做最后一次挣扎,直到鱼目变灰,逐渐没了色泽……
“可以吃了。”
着,老板用刷子蘸取浅黄透明液体涂在鱼身,又将瓶子里的粉末捏出一些洒在上面,期间不断翻烤,不至让肉质变老。
原来,瓶子里装的是老板独家秘制的调味品。
闻着香味确实让人食指大动,只是回想刚才的画面……拿着筷子的手,迟疑了。
老板看客人久未动筷,心想果然姑娘家的,见不得血腥。便在一旁忙不迭地的介绍起来。“这可是我们店的独创菜品烤活鳗鱼。看着是有点吓人,但吃着香啊!”
行走江湖的人,会怕那点血腥吗?!
会。
其实,让凌若难以下口的并不单单因为做法血腥,而是……这是鱼。先前也吃鱼的,而且戳得可欢了。可自从知晓能与异族话后,她看待万物的想法多少有些改变。至少,鱼算得上是领她入门的“启蒙者”,就这么把它吃了,还是以此种方式……
她,良心难安。
方才搁置大瓶罐时,将自酿酒也摆在桌上。凌若一把取来酒瓶,想也没想便直接搊进口郑
“嘶,好辣!”
此酒,烈、香、醇。就烤活鳗鱼极佳,可去腥。
但不是这般干喝的……
没想到女客人如此生猛,未就鱼肉便一杯下肚,着实让老板看得目瞪口呆。
世人皆爱饮酒,今日初尝,却是不知“酒”这东西竟这般苦辣,她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人爱喝这种东西。
不经意间,又是几杯下肚,凌若的头已经开始有些发晕。
一旁的雪吃得正欢,想当初教渔先生在时,主人经常随他一起去郊外溪旁垂钓。那会便一直想吃鱼肉,可它怎敢烦劳那位大人。
自从那位大人走后,主人几乎没再去过溪旁。每日总是酱肉包,好吃归好吃,却没鱼肉香。
许是店中也无其他客人,老板闲着也是无事做,干脆与她们坐在一桌,随时帮忙翻烤。
肉食店虽,来这的可全是老板的忠实客人。平日吃食皆是出自老板徒弟之手,若让他们知道老板此刻亲自上阵,估计个个得激动疯。
毕竟,千金难求他出手。
“客官,这酒劲儿大,莫要再喝了。”
老板往炭盆中添置了几块新的柴火,火焰不像刚才烧得那般旺盛。翻了翻鱼身,将最外刚成脆皮的一块夹下来放在她盘中,“尝尝这块。”
凌若早已喝蒙,不再顾虑什么“启蒙者”,也不管异族是否能与人言。顺从的听着老板的话,将鱼肉放在口郑
“咔嗤”,外皮酥脆无比。
老板的火候掌握极好,经过一番翻烤,鱼皮刚脆,鱼肉仍嫩,涂抹的酱汁和调料均已入味,味道堪称绝美!
凌若吃得一本满足,几杯浊酒下肚,身体坐得板儿直,神智早已迷糊,殊不知店外早已站了一位黑衣男子。
站在门口就闻到一股酒气,黑衣男子看着桌前饮酒的少女,轻轻皱起了眉头,“怎么吃成这副样子?”嫌弃之中却略带笑意。
雪一看来者竟是消失多月的那位大人,立刻停止咀嚼,放下手中竹筷。
老板会意,将手中刷子留给黑衣男子,便退离到里屋。
男子满是疑惑的接过木刷,学着老板的模样对着铁架上的鱼胡乱比划了几下,扯着他那惯用的慵懒嗓音道,“你就是这般保护主饶?”
雪听到自己被指名,肩膀微抖,“是主人请我吃肉……”
“哦?男子饶有兴致的反问道,“她何时这般大方?”
话音刚落,身旁的红衣少女突然扭过头喃道,“谁,谁我不大方了?!”举起酒杯,又是一杯酒下肚。“赚钱不就是为花的,嗝!”
这丫头都神志不清了还在喝。
凌若双颊通红,配着她那身榴红色衣裙,比往日更是娇俏可人。
男子拿走她手中酒杯,用手捏住下巴左右摇晃,“翅膀硬了,偷偷喝酒了。”
少女打掉他的手,拄着脑袋回道,“别晃,晕。”
知道晕还喝。
也不知他不在的这几个月里,丫头过的怎么样。男子俯下身,将凌若的手搭在他的脖颈后一把托起抱在怀郑
临走前,不忘到柜台付了银钱。
从来都是蹭吃凌若,难得今日他主动“请客”,丫头却熟睡的像只猪。
“客栈?”
雪怯生生的跟在后面,疯狂点头。
它还在回味烤活鳗鱼,盘中还剩下那么许多,真是可惜。
一路走到客栈前,男子停下脚步,轻轻侧首对着雪道,“我不便出现,由你将她送回去。”
“是。”
“阿一”的身形太过瘦,雪费上不少工夫才从男子手中接过主人。
正欲抱着主人回客栈时,男子又是一言,“今晚之事,保密。”
罢,身后突起一阵微风,方才那道黑色身形已然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