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顾云疆好容易把书背完了，急匆匆地从屋子里面跑出来，口中叫着：“清秋姐姐！”却是不见了九尾狐的踪影，一时懊恼，自语道：“莫不是她忘了要给我讲那个‘前世之梦’，独自离开了吗？”

话音刚落，便听到有声音从上面传来：“答应了你的事，我怎么会忘了呢？”

顾云疆闻声喜道：“清秋姐姐，原来你没走！”循声看去，只见九尾狐坐在树枝上，略显无奈地道：“想不到我会和你这毛头小子讲什么故事……喂，你要不要上来坐坐？”

顾云疆这才注意到九尾狐所坐的位置，惊讶之余，只得叹道：“想是想，可是你坐的枝桠未免太高了些，我自己可爬不上去啊。”话音未落，只觉脚下悬空，身子竟是浮了起来慢慢往那枝桠上飞去，耳边听得九尾狐道：“傻小子，谁要你自己爬了？”

顾云疆闻言“嘿嘿”一笑，不但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好玩得很，手舞足蹈地在半空叫道：“我会飞啦，飞得好高！这可真是太好玩啦！”

九尾狐轻笑：“这又算得了什么！”

顾云疆坐到九尾狐身边，只觉这树枝宽绰的很，而且甚是稳当，想来也是九尾狐为了自己坐得舒服施了法术的缘故，心下很是感激。

九尾狐瞧着他高兴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怎么样，上面的风景可好？”

顾云疆四下望了望，满心欢喜地道：“好极啦！这高处的风景果然不同。清秋姐姐，你这么亲切，可真不像名字那样清清冷冷的，莫不是因为你在清秋时节降生，才起了那样的名字？”九尾狐暗想：“我这就算是‘亲切’了么？”口中说道：“那倒不是，我是在冬末的最后一天降生的，并不是清秋时节。我娘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寓意不在此处。我听你姨娘说，你家先祖写有很多志怪的书，那你可知道青丘古国么？”

顾云疆微一沉吟，答道：“我祖父留下来的书上倒真是有那么几句关于青丘之国的内容，写的是，‘青丘之国，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见之则吉，令人不逢妖邪之气。’除此之外，我还听我父亲说，青丘古国，本是人建立起来的国家，那里的人尊奉九尾狐为守护神，当地有一座青丘山，那上面便是九尾狐的聚居之地。有了九尾狐的庇佑，青丘之国物产丰饶，四季如春。那里虽然有人，但却与凡间不同。除了九尾狐之外，还有其他的妖在青丘生存。父亲还说，青丘国没有法度，无论是妖怪还是神民，都只遵守各族的规矩，即使有杀戮，也只限于部族之间的斗争，很少影响当地的居民。这些应该还不够，不过，我记得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九尾狐道：“没想到你对青丘也有所了解，你能知道这些，也足够了。”她顿了顿，又道：“我们九尾狐族在青丘国当中有着绝对地位，没有任何一族敢轻视我们，就算是上古遗留下来的强大神民，也要对我们敬让三分！而我母亲便是这青丘国之中举足轻重的角色，她给我起名‘清秋’，是想要让我记住我的故乡，记住我们的强大……”

顾云疆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只是青丘之国鲜有人知，‘清秋’二字，最容易让人想到的便是季节。”

九尾狐道：“那也无妨，只要我自己知道就足够了。你不是要听我讲那个前世之梦么？这便是我的前世了，我的前世就是从青丘开始的……”

“正如你所说，青丘之国鲜有人知，也只有像你这样喜欢志怪书籍的人才会略知一二；只因青丘位于妖界与人界的交界之处，是一个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地方。那里面除了人类和九尾狐还有很多别的妖，更有上古遗留下来的神族。人妖仙能够在一处相处数百年上千年，单凭这一点，你就应该明白，青丘不是一个简单的地方。”

顾云疆若有所思地道：“那也应该是九尾狐一族强大的缘故，我家先祖的书上记载说，在青丘没有任何势力可以与九尾狐一较高下，因此，九尾狐族在青丘中有着如同人间皇族一样尊贵的地位。”

九尾狐摆摆手道：“虽然‘强者为尊’是青丘亘古不变的道理，但是九尾狐族能够在青丘拥有德高望重的地位，也不单单是因为实力强大。”

顾云疆道：“我不是天子，自然不懂治国之道，我所知道的，不过是这些奇闻异事罢了。清秋姐姐，你说青丘便是你前世的开始，我还是不明白前世究竟是什么。”

九尾狐黯然道：“前世便是上辈子，我已经死过一次，之前发生的一切，自然就是前世的事了。”

顾云疆心下一惊，忙问道：“姨娘说你法术高强，曾经救过洄阳镖局很多镖师，怎么会……那你现在是只有八条尾巴了吗？”

九尾狐道：“一言难尽，不过这条尾巴，我是没有丢。”

九尾狐说着，眼前蓦地浮现出母亲的面庞，只觉呼吸一滞，两眼湿润，于是别过头去，漫不经心地道：“太阳下山了呢。”

顾云疆小孩心性，听她这么一说，立时转移了注意，向着落日的方向看去，叹道：“是啊，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落日，真是美极了。”于是静静目送落日西沉，一时沉默。

很快，天空暗了下来，九尾狐缓过神来，对顾云疆道：“你累了吧，我带你下去。”

顾云疆点点头，九尾狐于是扶着他的胳膊，飞身下了树枝。

“前世一梦，仿佛过眼云烟，可又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够讲完的。天色已晚，快回去睡觉吧。”九尾狐撂下这话，转身便要离开，顾云疆连忙拉住九尾狐的衣裙，问道：“清秋姐姐，你明天，还会继续给我讲吗？”

九尾狐淡淡一笑：“可我却不知该讲些什么了……”说着，伸出手来，手掌一翻，凭空拿了本书出来，说道：“云疆，你想知道什么，翻开看看就是了。”

顾云疆似懂非懂地答应了一声，只见九尾狐蓦地消失在了自己面前，正要喊她，便听空中传来九尾狐的声音：“替我向你姨娘道别。”

等“别”字传来，九尾狐已远在千里之外了。

青丘还在，亲族尚存，可是清秋却孤身一个，漫无目的地走在树林里面。

月光透过树枝，照在清秋脸上，静谧而柔和，然而清秋的心却一点都不平静。

她虽未与顾云疆说太多过去的事情，却因此而想起了那些事情，不然，自己也不会丢下一本书，慌忙而又狼狈地逃走。

还记得当日鳞儿将给出清秋答案之时，一想到自己内心的诸多疑问终于可以在鳞儿那里得到答案，欣喜之余，竟是不知该从何问起。

鳞儿那时说，你的问题如此多，我光是读你心中疑惑就已经累得不行。你可知，这众多的问题到底是因何而来？

清秋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我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从那时候，我想要知道的，就是谁害死了我，又是谁把我丢在那个冰冷的地方……”

鳞儿接道：“我先告诉你，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我可以告诉你她是谁，但是我说出来，你一定不会相信。我说过，有些答案，你早就知道，只是你已经忘记了，而且，你不知道自己已经忘记了。”

九尾狐怔怔地看着鳞儿，喃喃道：“你说我原本知道……”

鳞儿道：“是啊，你原本就知道。只是你一直以为自己在镜子当中过了一千年，殊不知你之前一切的记忆全部都被寒冷和寂寞覆盖，你在镜子当中度过的，不过短短三百年而已！若要我逐一为你解答你的困惑，那么恐怕我就得把这七百年当中发生的事情从头说个明白了。”

“我在镜子里……竟是只有三百年？”九尾狐惊愕之余，连连踉跄了几步，颓然坐倒，口中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么会只有三百年呢？”又道：“那么我七百年的记忆全部都被镜中的寂寞和寒冷覆盖住了！七百年的记忆！我失去了那么多，又怎么是你三言两语便说的清楚的！既然如此，你便走吧……”

鳞儿望着九尾狐失魂落魄的样子，道：“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帮我实现了心愿，我也会实现你的心愿的。虽然我不能够把你的记忆重新唤醒，但是我可以把属于你的记忆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把我的记忆告诉我？”清秋面对鳞儿露出一丝苦笑，“那样听起来，会不会像是别人的故事？”

鳞儿柔软的手捧住清秋姣好的面庞，在她的头上轻轻一吻，语气温柔地说道：“或许吧，不过至少别人的故事听起来，不会痛彻心扉。闭上眼睛吧，你只需要做一场梦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