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地龙烧得很足,暖的让人昏昏欲睡。
四人围坐桌旁,沉默而又有些倦怠。
最后,那个师父说话了言语中带着一点惶恐与自责:“我便是你们口中的蛮子。”
言小幼点头:“知道,怡鞍人来到这里,都会唤我一声老板娘,而不是称店家。”而且,中原是没有这种营生的。
那师父有些错愕:“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以为你会把我们赶出去。”
言小幼沉默了一下:“你们的士兵,杀了我们的士兵和同胞,这是大仇。可是你冒着杀身的危险,将他们送回家,与他们和他们的家人来说,这是大恩。”
那师父嘴巴动了动,但是终究没有说什么。
言小幼又说:“你动手杀过我们的人吗?”
他摇头:“我恨打仗。”
言小幼道:“如此,便依旧是客。”
那师父有些悲伤:“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打仗。原本,我们可以互市,通商,年轻的男子女子甚至可以隔着河对唱,表达爱意。我们渔舟往来,相互比着谁今日的收成更好。”
他纠结地拨弄着他那一大叠纸钱:“可是,现在呢?死了的人无人收尸,活着的人四处逃亡。遍地的尸体,河里的水这几个月以来都是红的,没有清过。”
没有人说话。
那师父介绍他的徒弟:“是我在河边捡到的,怡鞍人,是个孤儿。村子里的人往外逃的时候,车子装不了那么多人,便将他给扔下来。”
其实许许多多的人都被扔下了,唯有他比较幸运,活了下来,被人捡到了而已。
那师父说,他们似乎是屠城了,城是空的,除了几个他们那边的士兵在那里把守着,城中没有一个人,只有满地的尸体。
士兵,信使,没能逃得了的百姓,还有怡鞍的捡尸官,七横八竖的倒在地上,尸体摞着尸体,简直是堆成了山。在城门口站一会儿,鞋底便已经被血水浸透了。
“不可能!”云空沙忽然激动地想要坐起来,牵动了伤口,也不曾在意:“我们已经打到了河边了,已经要胜了,怎么可能!怎么会......”
言小幼慌忙扶住他,温声细语地安慰。
那师父说他是过河来寻人的,寻一个被抓来当兵的年轻人,那个人曾经在他落魄的时候给过他一块饼子。那人对他说,若是那人死了,便让由他送回去,便算他还了恩情了。
他见鲜血染红了河水,便坐了河上唯一的渡船过来,寻找那个人的尸体。
可是他并没有找到那个年轻人的尸体,只是鞋底吸饱了血水,踩在地上,便又有血水冒出来。
他走到了城边,他的恩人没有死,站在一堆尸体上,痛快地笑着,看着他的手下将那无辜的人的脑袋砍掉。
他不知道为什么战争,能让当初那个澄澈干净的少年变得狰狞恐怖。
他没有敢上前,他还不够老,他害怕会被逼着拿起刀。
他只在城门口找到了十几个留了全尸的怡鞍士兵,这场战争太过残酷,留一个全尸居然都成了奢望。
他的活计,是需要两个人完成的。当初跟他来的那个孩子,看到这幅惨状,放了,乱跑的时候被地上的尸体绊倒,被插在地上的半截旗杆了结了性命。
好在,他在河边捡到了这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孩子,草草交了他一点东西,师徒二人走了一路,将这师徒二人送了回来。
他的鞋子,还是浸了血的那一双。如今在雪地里踩了许久,雪化了,踩在地上依旧是血脚印。
师徒二人在点心江湖歇了一天,等到天黑透了,才点了香烛,带着那几个士兵踏上了归途。
言小幼又温了酒,待他们全部出了院门,将酒浇在地上。
“江湖路远,后会......无期。”这一次,真的是无期了。
云空沙的脸色自从得知屠城的消息之后便没有好过。
言小幼将搭手在他的肩膀上:“国君不会忍下这口气的,会让他们血债血偿的。”
二人静默着,久久没有动,新飘的雪花落了二人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