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燃着烟香,角落里的唱片机传出悠扬舒缓的乐曲,三姨太小心捧着做好的糕点,踩着精致时髦的小皮鞋就往上走。经过二楼,她往罗香房里望了一眼,看罗香坐在房里看书,很是满意的上了三楼,进了罗首义的书房。
“老爷。”她妩媚动人,声线掐得恰到好处,三十好几的年纪,却依然带着少女娇俏,罗首义将人搂进怀里:“又研究新糕点啦?”
三姨太捻起一块送到他嘴边:“尝尝,老爷你最喜欢的松子仁。”
罗首义笑着咬了一口,还没吞下去书房门便被敲响,罗首义含着糕点含糊出声:“进来。”
是薛单。
三姨太很识趣的站起身:“老爷,我下去看看小香。”
罗首义拍了拍她的手点头,三姨太离开之后,薛单说:“老爷,文小姐找到了。”
罗首义颇为意外的一挑眉:“找到了?在哪?”
“说是逃到居山去了,一直在养伤,昨天打了警署的电话。”
居山?罗首义略显苍老的面容意味不明,语气闲适:“既然还活着,那把她接过来罗家吧。”
薛单却摇头:“被陈家接走了。”
罗首义一愣,疑惑道:“陈家?哪个陈家?”
“翰京来的那位大少爷,说是文先生的朋友,将文小姐接到他那去了。”
“这文海什么时候和翰京那家有关系了。”罗首义站起身,眉头拧的死紧,原本他对文殊的死活并不在意,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娃娃,死了的话更好。没死的话就接到家里头养着,将来嫁给罗册,正好一箭双雕。
但现在她活着回来,却被陈家那位接走了,万一文殊有心要文海的文氏海运,那还真不太好办。
瀚京陈家那位年纪轻轻的掌家人,罗首义是万不敢得罪的。
他浑浊的双目暗藏精光,挥挥手:“你去叫大少爷,跟他说文殊还活着。”
薛单点头就退出去,在二楼的时候遇到端着糕点的三姨太,薛单欠了欠身,三姨太突然问:“可是有什么急事?”
薛单不敢隐瞒:“文小姐找到了。”
三姨太惊讶,文殊失踪近两个月,大家都觉得八成是死了,没想到竟还活着。
“现在可是要去找大少爷?”
薛单道:“是。”
“去吧,大少爷向来很喜欢文家小姐,要知道她还活着,一定高兴坏了。”
罗册确实高兴坏了。
他不可置信的站起身:“真的吗?她真的还活着?”
“是,我亲自打电话问了刘警官,确实是文小姐。”
罗册长吁一口气,一颗心终于有了着落。他和文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十几年的交情,抛去长辈们的利益相持,他对文殊确实是真心喜欢的。
这段时间,他甚至不敢去细想,只希望她真的只是逃到了哪个地方,现在还安然无恙的活着。
幸好,她还活着。
“那还等什么?赶紧把她接回来。”
薛单却是无奈的摇头:“恐怕不行,刘警官说文小姐被翰京来的那位接走了。”
罗册一愣。
陈燃?
陈燃此人,旁人或许不那么清楚,但罗家人却是知道那么几分的。
半个翰京的地下掌权者。当年陈培雄突然中风,人人都觉得,陈家怕是要被死对头老薛家給灭干净。
可,之所以叫老薛家,是因为那薛家在六年前突然整姓皆灭了。不止薛家正房,所有牵连着的旁系分支,皆被杀个干干净净,凶手,至今都没有抓到。
之后陈燃成了陈家的掌家人,年纪轻轻就雷霆手段,狠厉之名无人能及。
罗首义会将这些分析的明明白白,皆是因为这次的总商会在海城举办,陈家那位,亲临了。
只是陈燃就出现过那么一两回,罗册还没有机会见过。
罗册去了罗首义的书房:“父亲,听说小殊被那位接走了?”
罗首义抽了一口雪茄:“是啊。”
“翰京陈家是什么人?那位干的又是什么勾当?文殊在他那里我不放心,父亲,我要把她接回来。”
罗首义严厉的横了他一眼:“当心说话。那位年纪轻轻能把老薛家給灭了,你以为他光是会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吗?好了,莫急,我让人备好礼,刚好趁这个机会,明日好生去谢谢人家。”
现在文氏海运在他手上,他自然想把文殊放在眼皮子底下,况且文海死前,两人口头定了罗册和文殊的婚约,认真算起来,文殊是罗册的未婚妻。
将家破人亡的未婚妻接回来,罗首义和罗册都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第二天一早,文殊是被小桃摇醒的,她一向都晚睡晚起,小桃和郭嫂知道她的作息时间,很少会来吵她。
可今日不同。
“大少爷在楼下等您。”
文殊睡眼惺忪:“等我做什么?“
“大少爷等您吃早餐。”
文殊:”。。。“
她木着脸,任由小桃和女佣将她抱起来,换衣梳洗。
残废有残废的好处,此时她只要闭着眼任人摆弄就行了。
小桃的动作很快,但下楼的时候,陈燃已经坐在餐桌前,碗里的粥已经喝了一大半了。
文殊看了一眼,眉目带笑的冲他打招呼:”陈先生,早上好。“
他嗯了一声,问她:“睡的不好吗?”
文殊摇头,接过郭婶递来的勺子,却没动口,而是乖巧的回答陈燃的话:“睡的好的。”
说起来,她在这里的生活质量很高,吃穿用度都是好的,郭嫂每餐都给她安排药膳补汤,文殊自己也很注意身体的调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色一直不怎么见好,身体也总是觉得虚弱无力,偶尔几次,心口还会传来钝痛。
她从前是病人,最怕自己生病。医员来了几次,检查完只说:“文小姐身体没什么大问题,注意休息,均衡营养就行了。”
就这么不了了之。
文殊低头喝粥,张景从外面走进来,附到陈燃耳边:“大少爷,他扛了两日,死不松口。”
陈燃噗笑一声,有些讽刺的勾起嘴角:“那就让他看看那两个小的吧。”
这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旁人听着可能没什么,文殊却顿了顿,睫毛颤动几下,她觉得胸口有些闷,便放下勺子,微喘了两口。
陈燃盯着她:“怎么?”
文殊摇头,冲他笑:“没事,吃的太急了。”
陈燃点点头,对张景道:“去吧。”
张景刚准备下去,管家就走进来:“大少爷,罗家少爷来了。”
文殊以为来的是陈燃的客人,并没有在意,只是在管家带人进来的时候微微侧头看了一眼。
来人二十几岁的年纪,穿着得体的深灰色西服套装,面容很是阳光,文殊微微惊讶的是,对方望向她的眼神炙热而喜悦,无声的冲她说了什么。
-----小殊。
罗册见到文殊,一颗心才真的安定下来,在见到陈燃时,他心中微惊。那个男人面容如冷玉,气质卓然,一手撑在桌案,一手握着简报,面前是精致的糕点饭粥,身后是舒适娴雅的居房,可却丝毫不能淡化他那与生俱来的凉薄和阴狠,缀在那双眸子里,令人脊背发凉。
-----陈家那位,手段毒辣,吃人不吐骨头啊。
他正了正神色,礼貌的向陈燃问好:“陈先生,您好,我是罗册。”
陈燃颔首:“请坐。”
罗册没敢坐,让管家把东西放上来:“这是家父备的一点薄礼,谢谢陈先生这么照顾小殊,还请先生笑纳。”
陈燃眉目冷淡,闻言却微微露了一点笑意,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应该的。“
这期间罗册往文殊那看了好几眼,看她面色苍白,本就担心不已,视线落在一处时候,突然忍不住出声:”小殊,你。。。你怎么了?“
他也顾不上陈燃在旁边,快步就走到文殊面前,震惊的看着她放在轮椅上的双腿。文殊倒是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她眉目温润,浅笑着摇头:“没事的,摔了一跤,就快好了。”
罗册却双眉紧蹙,眼中担忧不已,他转头看向陈燃,深吸了一口气:”陈先生,感谢您对小殊的照顾,但是小殊是我的未婚妻,接下去。。。“
陈燃眉目略微一挑,想起文殊确实说过,文海想把她嫁给罗册,他将简报放下,望向罗册:”未婚妻?“
罗册喉头动了动,点头:”是的,文大哥出事之前和我父亲已经说好了。“
“可是。”陈燃声音不大,却让听者脊背一寒,他淡淡道:“她恐怕不愿意跟你走。对吧,文殊?”
陈燃望向她。
那一眼,陈燃伪装的很好。
藏了他的阴狠,凉薄,面上带着认真,好像真是因为尊重她的意愿而问询。
文殊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看向罗册,面带不忍,小声道:“罗大哥,对不起。”
罗册是没想过文殊会拒绝的,他靠近文殊,急急又小声道:“为什么?小殊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们是有婚约的,你留在这陈家算怎么回事?”
她小声劝他:“罗大哥,你先回去,替我谢谢罗叔叔,婚约的事只是大人的玩笑话罢了,你别当真。”
“怎么是玩笑话?”
若是罗首义在这,到这一步就会停了,他是万不会想得罪陈燃的。可罗册不一样,他年轻气盛,不依不饶:“文大哥亲口和我父亲定下的,怎么能不做数,小殊,你大哥从前和陈家并没有交情,你住在这算怎么回事啊,你跟我...”
“罗册。”
海城小冬日的天,有日头的时段还是带着点暖意的,可这声低沉嗓音打断他,罗册觉得脊背发寒,他望向陈燃,只见他搁下手中杯盏:“她不会跟你走。”
他声色浅淡:“她是我的人。”
一个男人说一个女人是他的人,这是什么意思再简单不过。
罗册觉得这段时日的焦急和担心都变成了此时的怒火,他面色难看的望向文殊,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些什么,可文殊低垂着眉目,并不抬头看他。
那道灼热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许久,她觉得这罗册应该是真心喜欢“文殊”的,只可惜,他喜欢的那个文殊已经死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声音大多是无奈:“罗大哥,你回去吧,他日,等我伤好了,我再去看望罗叔叔。”
半晌,才听到罗册的声音:“小殊,你好好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陈先生,我先走了。”
罗册到底是离开了,来时满目笑意,意气风发,走时失魂落魄,面色发白。文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微微松了口气,朝陈燃道:“谢谢您。”
“既然不舍,为什么不跟他走?”
文殊摇了摇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都把他当成哥哥看待。”
走?若是她真的决定跟罗册走,只怕谁都出不了陈家大门。
罗家之于陈燃来说,或许跟踩死一只虫子一样简单,所以纵使罗册想护着她,也是护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