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莺树上声声唱,黄梅戏桃花扇盐。
罗府办宴,请了海城有头脸的人家,戏台上六角咿咿呀呀,花旦唱到情浓处,苦问一句:“舍烟花旧寨,舍烟花旧寨,情根爱胎,何时消散。”
戏中人不知情爱何时散,戏外人亦不知晓。
厅间人人面色微妙,看一看被陈燃搂在怀里的文家小姐,又看看那面色难看的罗家少爷,觉得台下这一出可比台上精彩多了。
其中面色最难看的当属罗册。
他孤立突兀的站在那里,看着她被别人搂在怀里,心中酸涩如泉涌。
罗首义对罗册的失态十分不满,他往陈燃那看了一眼,看陈燃并没有注意到罗册,心里松了口气道:“子镇啊,你这个做哥哥的要多关心小殊一些,明天你就让陈大夫多开一些补药,給小殊送过去。”
说完又转头,满怀关心的问询:“小殊,没事吧?”
文殊缓了一会,微微喘了两口气,胸口的不适慢慢退下去,她慢慢坐直身子,朝身旁的陈燃轻声道:“没事。”
接着看向罗首义,摇摇头道:“罗叔叔,我没事,刚刚有点头晕,没拿稳杯子,坏了您一只天青茶盏了。”
罗首义无谓的摆手:“嗨,你这孩子,身体要紧,还记着什么茶盏。”
见罗册还杵在那,罗首义刚准备开口,便听罗册声音苦涩问:“你没事吧?”
文殊笑着摇头:“我没事。”
罗首义朝罗册道:“子镇阿,啊淮那边的事情也不知道办好了没有,你去看看。”
罗册看着她惨白的面色,知道她是在胡说。她比之从前瘦了许多,脸色也不显半分红润,就连说话也不如从前生动活泼。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点了点头,朝罗首义道:“父亲,我去啊淮那里看看。”
说完转身就出了正厅。
罗册一走,众人微妙的目光就隐晦的落到文殊和陈燃身上。
从前文罗两家交好,许多人都以为文家的小姐一定是会嫁给罗家公子的,文家一朝家变,文殊失踪了近两个月,许多人暗地里都猜测她八成是死了。
谁想到,两个月后文殊竟然突然出现了。
虽然断了腿脚,出行皆要轮椅,但不知是得了何种因缘际遇,竟成了翰京陈家掌家人的女人。
就连罗首义,都要点头哈腰生怕得罪半分。
旁人的这番打量,文殊假作不知,认真的看着戏台。
她听了前半段,确实是一场情真意切,引人入胜的好戏。
只可惜台下风云诡谲,谈笑声一波连着一波,前来问候的一个接着一个,问候完陈燃,必定也顺带的恭维和问候文殊一番,文殊眉目淡淡,嘴边带着温婉乖巧的笑意,时不时应上几句。
慢慢的,她也失了看戏的兴致,盯着戏台发起呆来。
罗香坐在戏台的另一边,接连着往陈燃那处望了好几眼,从她那个角度看不真切,只能看见那位俊逸清冷的侧脸。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完全忘记了罗首义的嘱咐。
三姨太在旁推了她好几下,又低声在她耳边低喃一番,罗香面色发红,咬了咬牙站起来。
她抚了抚衣裙,朝着罗首义走过去,娇声道:“爸爸。”
罗首义正和陈燃说话,被罗香一打断,有些歉意的朝陈燃道:“抱歉,小女,不太懂规矩。”
陈燃目光一直虚虚的落在前头,无谓的摆手:“无妨。”
罗首义才望向罗香:“做什么这么毛毛躁躁,你哥哥去了好久了,你去看看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罗香的母亲三姨太是个美人,罗香遗传了她一双柔媚的双眼,五官皆长得不错,她嘴一撇,埋怨的朝罗首义撒娇:“哥哥一会就自己回来了,你让我上哪找去呀?”
罗首义摆手:“行吧,那你回你座位上去吧,去陪着你三姨娘。”
“姨娘只顾着看戏,都不理我,我无聊的紧,想过来陪陪您嘛。”说完在罗首义身旁坐下,摇着他的手臂撒娇。
罗首义无奈道:“你这孩子,小心让人家笑话。”
罗香“嘿嘿”笑两声道,视线偷偷的往陈燃那里瞟:“这些叔伯都知道我是什么样子了嘛,肯定不会笑话我的,陈先生看起来也不像那种人,对吧,陈先生?”
陈燃面色淡淡,闻言眉目轻微一挑,点了点头。
应是应了,却没回头看她一眼,罗香心里微恼,觉得这位陈先生未免太过傲气,但同时,也让她越发的想要同他亲近。
她在罗首义身旁,又是端茶又是剥果仁,说了许多话,逗的本来心情不佳的罗首义哈哈大笑,可惜的是,陈燃仿若听不懂她的暗示,并没再给她任何回应。反倒是转头,和他身侧的文殊说了那么两三回。
罗香面带关心,偏头朝文殊道:“小殊,你身子怎么样了?”
文殊回她:“挺好的。”
“一直没听到你的声音,我还以为你身体还是不舒服呢?”
文殊摇头:“戏唱的太好了,听入迷了。”
罗香谐谑笑道:“你怎么也跟我爸爸一样喜欢上听戏了,我就静不下心来听这个,相比之下往更喜欢洪都的话剧和西方歌剧。”
文殊身体不适,不是很有精神和她闲聊,罗首义出声:“好了,你看看人家小殊,文文静静的,你就老是咋咋呼呼吵死人,你啊你...”说完伸手点了点罗香的脑门。
除去长子罗册,罗首义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女儿罗香,从小将她捧在手里,可以说是含着怕化了,举着怕摔了。
罗册没能把文殊接回来,罗首义当下就明白了几分,跟管家确认了之后,他当机立断的便准备把文氏还回去。
罗首义混迹商界几十年,极会审时度势,马上开宴请人,将陈燃和文殊都请到家里。
他给陈燃安排大位,亲自招待,却把罗香和三姨娘安排在最角落,并非无意,实则是用心良苦。
在他看来,翰京陈家于他们虽是高门大户,可他是万不想自己的女儿跟陈燃扯上关系。
那个男人,同人笑着眼里都满是寒气。
他虽爱钱爱权,却也更爱自己的女儿。
他隐晦的瞪了罗香一眼,眼神里满是警告,可罗香却视若不见。
她最开始中意的是陈言,她想着,若真能嫁进翰京陈家,那是何等的风光。可在见到陈燃之后,她突然改变了注意,她喜欢这个男人。
她想成为这个男人的女人。
哪怕,她要和文殊共侍一夫。
。。。
晚间进餐的时候,罗香坐到了文殊旁边,文殊受伤的左手还不太能动,小桃便在她旁边伺候着,但文殊没什么胃口,只安静的喝面前那碗汤。
罗香一直缠着她说话,一边是想打听点陈燃的喜好,一边也想先和文殊搞好关系。
可惜文殊对陈燃的喜好一问三不知,只能面色认真的乱编一通,小桃在一旁听的暗笑不已,这文小姐忽悠起人来也是很有一套。
罗香心满意足的离开,文殊便对着那蛊汤发起呆。
罗家这对父女,一个不让,一个偏要,真是有意思。但显然罗香太过托大了,陈燃这个人可以为权势不择手段,却对情爱女子这些东西淡薄的很,文殊那般都没能捂热陈燃的心,罗香想要靠着她罗家小姐的身份和热情去捂热他,怕是没那么容易。
陈燃现在对罗首义客气,是他觉得那东西有可能在罗家。
“你这汤,喝了半个时辰了。”
文殊回过神,对上那双淡漠凉薄的眼睛。
她垂下眼睑,语气有些无奈道:“帮先生挡桃花,汤都凉了。”
陈燃有些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从经过的侍从手里拿过一份新菜,放到她面前。
”辛苦了。“
。。。
晚间,郭嫂准备去给花坛里的花苗浇水,冷不丁被花坛边上的人影吓了一跳。
“哎呀...二少爷?怎么是您呀!”
陈言坐在花坛边,手里捧着一个小喷壶,他道:“我回来浇水。”
郭嫂望了一眼那些刚刚栽种的小花苗,一株株精神头十足的立在地里头,那是文殊和陈言前两日刚种的。
两人许是都不懂栽种,种的竟是朴英花,那种花虽是野长的花,但其实比家花还难养活。她知道这花种在这处绝对是活不了的,可栽花的人兴致勃勃,她又怎么忍心泼这冷水。
只在每天夜里,过来浇一浇花,看这花苗能不能多撑u几日。
郭嫂知道有些话不是她们下人能说的,但她照顾陈言许多年,还是忍不住开口:“二少爷,可是在等文小姐?”
陈言点头:“恩。”
郭嫂又道:“可文小姐和大少爷...”
陈言打断她:“郭嫂,外面的人不知道瞎说也就罢了,你就在这府里头照顾小殊,大哥和小殊怎么样,你不清楚吗?”
郭嫂微微鞠了身子,道:“二少爷说笑了,我们做下人的,确实是不大知道主人家的事情的,”
郭嫂知道,大少爷和文小姐是清白的,但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并非二少爷想的那么简单。
二少爷这些日子日日都来找文小姐,看文小姐的眼神也愈发不同,郭嫂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若有一天,二少爷知道了大少爷对文小姐所做的,只怕...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