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黄昏,值守了一整个白天的太阳终究还是耐不住困意,打着哈欠走下了天空;只把落日的余晖悄悄地播撒。
他渲染着流浪的海水,看渔人唱晚而归;
云彩亦被映照得金黄,远走的鸟儿尚不禁怀念家乡;
海滩旁挺立的树木飘摇枝叶,似是在与他作别;
车马压过了夯土中的车辙,嘎吱嘎吱奔赴远方。
临走的太阳瞧了一眼正逐渐睡去的法兰克扎城。他的眼神扫过了匆匆赶回田庄的农人,也扫过了工人拎着箱子晃晃悠悠步入自家的小木房。
他也看见了终于趁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城里的旅客,还有刚刚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的店商。
今天真是累了。我也该走了。他这样想。
于是转过身去,车水马龙的街巷被抛在脑后,街道旁鳞次栉比的房屋被忘到九霄云外。
唯有海天交界的月亮,爬起来偷偷望了一眼。不顾天际,踏过街巷,翻越屋脊,穿入旧窗……她什么也没做,只是透过窗户,悄悄把视线凝聚于少年笔下泛黄的纸张。
少年闭着眼睛趴在书桌上如入梦乡;宽大的圆框眼镜还没被摘下,盖住小半张脸;一头棕色的短发零乱地垂落,若是起身时他的眼睛或许要穿过杂碎的发丝才能望见眼前的模样。
洁白的羽毛笔被他握在指尖,仍牵挂着墨水;纸上字迹尚算工整,只是并无太多,充盈其上空缺的更多是胡乱的涂鸦。
一名年纪和他相仿的少女不曾发出一点儿声音,悄悄打开虚掩的房门。男孩儿如何倦困,才不至发现她分花拂柳,行过日光下的飞尘?
她走到少年的背后,俯下身来想越过他去瞧瞧被他压在身下的纸笔;亚麻色的长发只发梢微卷,调皮地抚过少年的侧脸。
浏览过纸张上的东西,她才感觉好气又好笑。上面不过几段不知所云的奇怪文字;剩下满纸诞妄不经的荒唐涂画。
于是她把自己的双手放在了男孩儿背上轻轻摇晃,想要叫醒这位睡了不知多久的小作家。
“博文……博文……你给我醒醒!”
被称作博文的少年嘴唇微启,发出了些奶声奶气的声音似是抗议,并未被叫醒。
“嗯……睡觉……”
双手叉腰。鼓起了腮帮。
女孩儿只一会儿就想到了捉弄人的好点子,红润的嘴唇带着狡黠的微笑,凑近男孩儿的右耳温柔吐息,轻声耳语:
“博文~再不起来的话,你的‘稿子’就要被撕——掉——了——哦!”
少年瞬间睁开眼睛发出咆哮,慌乱地想要站起来。
“呃啊——撕我没问题,稿子不行!”
只是他一时半会儿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弄倒了自己的椅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头脑还和沉默的书桌来了次亲密接触。
“疼疼疼……”他捂着头坐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板,一只捂着头上的痛处。
“诶——安希雅?怎么是你?”还未从慌乱中平复过来的少年只注意到了眼前熟悉的少女,却未绕过她的发丝和双手看见她泛红的脸颊。
脸有些烫。
少年倒是松了一口气。安希雅可不是会撕他的稿子的人。
“哼,你说的什么话?怎么就不能是我了呢。”安希雅装作生气。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呃。”少年愈发紧张。
“我是说,你怎么进来的,为什么会在这儿?”
“嘘。”少女把食指竖在了嘴唇边。“你小点儿声,别被我妈给听到了。我可是偷偷溜出来的。”
偷偷溜出来?少年想到了只和他家一墙之隔的布里安娜女士,放低了音量。
“怎么,布里安娜女士又不让你出门了吗。”
“您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呢。”她说。
“前些日子有群海盗袭击了‘班迪亚号’,全胜而归。她总是担心那个海贼王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来袭击法兰克扎。而且最近好像有越来越多的通缉犯到城里来了。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赏金猎人聚集过来,一个接一个的。”
“是这样啊。”博文挠了挠脑袋,“那我倒可以理解她为什么不让你出门了。确实挺危险的。”
在这儿之后,他才终于注意到了眼前熟悉的少女有什么不一样——
他的眼睛从上而下打量起熟悉又陌生的安希雅。
他能见到眼前的少女脸上化了淡淡的妆,还穿起了吴织的华贵衣裳。当他的眼睛终究停留于踏在木制鞋底的屐鞋中的赤裸双足,发现那离他是怎么的近,用手摸着下巴细细品味,脸颊慢慢红了起来。
“你在看什么。”安希雅的声音从上而下传了过来。
博文连忙站了起来,一边拍着自己身上的灰尘一边为自己开脱:
“没……没什么!只是你今天怎么这么好看。”他胡乱应付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依旧打理着身上的尘土,眼神从自己黑色的短靴、棕色的长裤一路到杏色的衬衫。
眼前的女孩儿顿了一下。
随后她干脆以矛为盾,发起进攻:
“诶~你的意思是我以前没那么好看吗?”
小小的手把自己藏进衣袖,握住了袖口;手臂被张了开来,让宽大的袖子温柔地垂下;可爱的脸蛋儿稍稍歪了歪,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小虎牙;琥珀般的瞳孔眼带笑意,如一只利箭破空而出,射向了博文的胸膛。
直中要害,一击必杀。
比少女勉勉强强要高出一些的少年如败军之将一般抬起了头来躲避安希雅的目光。
映在安希雅的眼睛中的唯余他修长的脖子和若有若无地从衬衫领口漏出的锁骨。
“不是……我是说,以前很……不是,是,是……是今天比以前还要好看!”
“哼。”不屑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不堪一击。
接着,她又乘胜追击,掠取战果:
“那您可以说说我今天好看在哪儿了没,‘大文豪’先生?”
“你可别损我了,安希雅。”博文苦涩地笑了笑,“我或许一辈子都配不上那个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