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来,严小姐必定是万分要强的人,一心想将此宴安排妥当,生怕有所遗漏,才会这么在意她一介草民的评价吧?
封华思量一二,为了缓和气氛,嘻嘻一笑,道:“绝不是我不愿如实相告,实在是见识短浅,说不出什么实用的门道来。不过按我觉着,庭前花树上挂着的那些彩灯倒别致的很,我从未见过……唔、那么多品种的花灯!”
严小姐闻言,果然转忧为喜,又说:“你当真喜欢那些花灯?实不相瞒,那些灯可都是我一一细心描画出来的,难得能入封姑娘的眼,等开宴以后,我们一道去赏赏吧。”
“好呀!”封华很是爽快地答应下来。
还好是开宴以后,她暗想。
她实在是太饿了,原来和美人聊天竟是这么一桩费力的苦差,害得她的肚子都快要饿瘪了。
很快严小姐又带着一脸笑意婀婀娜娜的踱到书生跟前。
侧耳留心,他们好像也谈到了屋外的花灯,因为她听见那个叫茹辛的侍女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来介绍自家小姐是如何千辛万苦的描出那些花样,又是如何一个一个仔细叮嘱下人将它们挂到树上去的。
书生一边听一边点头。
封华见他竟如此有耐心,心下暗暗纳罕。
不自觉中,又大饮了一口觚里的酒。
-
少顷,奉菜的婢女鱼贯而入,小案上全是些她没见识过的菜品,每一盘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待严大人一声“开席”之后,她一拾起竹箸,头一箸便直冲着一盘鲜鱼下手,直直地将那只鱼的眼睛扎了出来,然后放入口中,大口吮味。
她最爱吸食鱼眼睛四周软滑的部分了,入口一抿,满口油香细腻。
还记得每当小时候她这样吸食鱼眼睛时,必定会迎上娘亲一脸笑意的注视。
娘亲说过她吸鱼眼睛的模样像极了她认识的一个熟人。
方才甫经历的一切尴尬,此刻早已被她统统抛之脑后,美食在前,她懒得想那么多。
正打算对准另一只鱼眼睛下手,隐隐约约间,她觉察到书生好像在偷看她,可惜猛一回头,他正坐得铁直,目中无物,面无表情的饮着酒,淡漠的样子活似一种入定——入一种整片席面除他以外谁都不存在的定。
封华这才一脸安心的对准另一边鱼眼睛下手。
-
过了一会儿,严小姐果然来了,邀她同去赏灯。
鬼族有鬼族的神明与喜好,严小姐的灯虽然精美,可具体都象征了些什么,身为区区一介生魂,封华并不能完全领悟,所以一路上都在勉强附和。
好在刚刚她已经抓紧时间填饱肚子,此刻心情大好,有得是兴致与她到处闲逛。
“茹辛,你看那盏灯怎么好像特别暗?”
顺着严小姐的手指方向望去,高高的树枝上果然挂着一盏将熄未灭的灯,被四周明亮的花灯一衬,的确是很突兀。
“定是缺灯油了,奴婢这就去添些来。”说完茹辛就火急火燎的跑开了。
封华与严小姐二人久候多时,却总也不见她回来。
俄而,严小姐显得有些心急地与她交待:“今日家中事多纷乱,或许茹辛是有事耽搁了,我去去就来,你可不要到处乱跑,一定要在这儿等我啊。”紧接着,就也一样火急火燎的离开了。
封华望着那盏高枝上的花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她心道,不过只是缺了灯油而已,从左右旁边匀一点过来不就成了吗?何需劳费主仆二人都这样急匆匆的忙活?
她攀着树桠,很快爬到树上,左右一匀,那花灯立马就明亮了许多。
某一低头,恰好瞧见严繁雨与书生一道施施然走近,又一个飞身下树,便径直落在了他们近处。
-
“你到树上去做什么?”书生很不客气地质问。
封华赶紧拭去裳裙上蹭到的灰,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脸,“有盏灯没油了,我见严小姐好像十分在意,便自作主张添了一点。”
书生铁着脸说:“这可是鬼王府邸,你身为客人,怎能随意上树呢?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封华无话可说,表情尴尬地低下了头。
反倒是严繁雨一脸和善地替她解围:“倒难为你费心,你来得正好,我刚好有问题想请教你。”
封华爽快地答应下来:“大人只管问,小女定当知无不尽。”
严繁雨道:“事关避耳鬼市,大致事情我已略有耳闻……”
-
待他们三人一道折回厅内时,那些鬼族宾客全醉得七七八八,可谓丑态百出,封华跟在书生后面,左闪右躲,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一侧脸,便看见消失许久的严小姐正笑吟吟地与某位宾客说笑着,这才想起她曾交代过自己不要到处乱跑的事。
一想到她说不定正因为到处都找不到自己而着急,封华便隐隐心生惭愧。
严小姐见到她与书生时,神色果然有些意外,但碍着还有其他客人在场,她并没有立刻抽身过来。
少顷,她满脸笑意地朝她走来,边走边道歉:“真是对不住,今夜的客人实在太多了,我有些招呼不过来,竟将你忘在花园里了,实在是失礼至极啊。”
原来她并没有派人找寻自己!
这真是太好了!
封华总算松了口气,立马从惭愧中自拔出来,高高兴兴地对她说:“小事一桩,严小姐无需挂在心上。”
严小姐又小心翼翼地问:“等了这么久,一定很无聊吧?”
封华立马安慰她说:“不无聊的,方才鬼王大人也在,还问了我许些事情。”
严小姐好像吃了一惊,“是、是吗?那……瑞哥哥也在?”
“在呀。”封华点点头。
严小姐大约仍旧难以摆脱内疚,脸色转变得越发憔悴难看,缓了一会儿后,才莞尔一笑,端起了案上的酒觚,冲她敬酒:“今夜恕我再三失礼,便自罚一杯,但求封姑娘千万不要怪罪。”
“这倒不必——”
可惜她话未说完,严小姐一仰脖,已干脆利落的饮干了那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