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儿!”
“陛下,陛下……”来仪宫值夜的宫女闻声慌忙跑进鼎香殿。
“我的潋儿……”明皇朱玉澹惊魂未定地从梦中猛然坐了起来,“我的潋儿掉到水里去了!快,快去救她!”
“陛下……陛下您是做噩梦了。奴婢给您倒杯茶可好?”宫女端起桌上的一杯黑岩青针递了过去。
“咣啷”一声,连茶带盏被明皇一把拨到了地上,摔成数瓣。
“没听到朕说的话么?还不快去救人?”明皇一脸的怒色。
“陛下,清洋公主殿下已经出宫三天了,清鲛公主殿下正在派人细心搜查,还望陛下再等一等,想必马上就会有消息的。”
朱玉澹好像清醒了一些,茫然地看了看四下。
依然是这一成不变的鼎香殿,依然是这萦萦绕绕的金缕香。
“三天了……还没有潋儿的消息。朕……朕要到哪里去寻她才好。”朱玉澹一行清泪流下,隐隐觉得下颌生痛,这才发现方才惊梦时不慎把腮下抓出一道浅痕来。
“不行,朕要去找她,朕现在就要去找她。”朱玉澹说着便要下床来。
宫女死死劝住:“陛下,现下已是午夜子时,更深露重,陛下要去哪里找殿下?陛下就算要找,也且等明日天亮了罢。”
朱玉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清鲛公主呢?快唤她过来,朕要亲自嘱咐她!”
“殿下近日屡屡胎动,现下已是在抚星台歇下了,陛下有什么旨意,奴婢明日去传吧。”
“你明早去告诉她,不管她花多少人力,三日之内,朕一定要她找到她妹妹!”朱玉澹声色俱厉,说完忽然又改了口:“不,你现在去,朕要你现在就去!快去啊!”
“是……”宫女极少见朱玉澹如此急躁,顾不得收拾地上的碎瓷片,疾步转身出殿去了。
不一会儿,抚星台后的瞰月楼上,朱芷凌便被来仪宫派来的这个宫女从睡梦中惊醒了。
她一言不发地听完宫女的话,皱眉说了句:“知道了,下去吧。”便披了件衣服坐起身来。
赵无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抱怨道:“你这个母亲,真是任性得很。自己不好好睡觉,也不让人睡,她就没想想你身上的孩子么?”
朱芷凌冷笑一声,她若总能想着别人,那还是我母亲么?
“那如今你打算怎么办?现下柳明嫣跟乌眼鸡似地盯着南华岛,每天都在南岸附近转悠,清州知府说只得偷偷改从北岸运金锭,只怕也瞒不过多久。你要是再派人上岛去找小妹,动静要更大了。”
“瞒?你以为能瞒得过柳明嫣?她已经知晓了。你户部还蒙在鼓里做梦呢。”
赵无垠闻言一骨碌坐了起来,忙问道:“她……她已经知晓了?”
朱芷凌指了指远处桌上,道:“那里有个信封,是柳明嫣今日派人送来的,你可瞧瞧里面是什么。”
赵无垠依言走到桌前,拿起信封往桌上倒了倒,只听咣当一声,一方沉甸甸的金锭砸在了桌上。赵无垠拿起金锭在灯下细细看了看,忽然惊呼起来:“……这不是我户部在南华岛最近新铸的金锭么?看成色,应是咱们偷偷运出岛的那一批!她是如何搞到手的?”
“你想想,你船上的金锭,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搞到手,连你户部都没发现,还派人悄悄地送到我这里。说明什么?”
赵无垠摇摇头。
“她没有大肆声张,是想要告诉我,私运金锭的事,她既可以知道,也可以装成不知道。”
“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赵无垠暗自咒骂,“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朱芷凌思量了一会儿,从壁上取下一口宝剑。以前闲暇时,还会取剑舞上几下,练练筋骨。自从她有了身孕之后,已是许久没有动了。
赵无垠见她脸色铁青地执剑走到桌前,大半夜的感到有些发怵。
“……你要做什么?”
只见朱芷凌手起剑落,那方金锭被齐整整地切成了两半。朱芷凌放下剑,捡起其中的半块金锭又塞回到信封中去,递给了赵无垠。
“明早你将这个信封派人送去给清州知府,让他亲手把信封转交给柳明嫣。就跟她说,近日海域风浪大,寻常货船运送货物恐有闪失,户部想借她鲲头舰一用,将货物都先囤在她的船上,待风平浪静后再做计议。鲲头舰每日消耗巨大,信封里的是户部支付给她的军资,她自然明白。”
“你这是……”
朱芷凌微微一笑:“她既然想入伙,那我就让她进来。其实不管你户部用了什么船,私运金锭的事迟早是要被她发现的,倒不如换一艘更稳妥的船来装金锭,而这天底下还有比鲲头舰更稳妥的么?”
“那你这一半的金锭是?”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南疆总督府的军资一向不宽裕,之前柳詹被陆文驰卡得死死的,如今我答应五五开成,总督府有了出头之日,她决不会不答应。我把所有的金锭都囤到她的船上去,有多少金子她心里也能有数,我这是在告诉她我不会缺斤少两地欺她,让她好安心办事。当然,她若是有了异心,这一整船的金子便是私吞国库的证物,我随时可以一查一个准,到时候咱们的手上干干净净,尽可以脱清干系。”
朱芷凌嘴角笑得得意。
赵无垠却依然有些不安,迟疑道:“你这样用意,柳明嫣不会猜到么?”
“她自然猜得到,柳明嫣可没你想得那么蠢。”
“那她还敢答应你把金子藏在她的船上?”
“她若是连这点胆量也没有,也没资格跟我来做这笔买卖。想赚钱,还不愿犯点儿险,这世上哪有这等便宜的事。”说完,朱芷凌神态自若地回到榻前慢慢躺下,闭上眼后又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
“对了,别忘了告诉她,让她亲自上岛搜查,务必在三日之内找到小妹,这可是圣旨,休要耽搁了。”
万桦帝都,太子的大婚刚过,城内仍是喜气一片。这不仅是因为婚典的缘故,更是因为温帝以大婚为名,下旨大赦天下,且免了百姓两年的赋税。须知大赦天下是新帝登基时才会有的恩典,且帝都的百姓本就富足,一下子免了两年赋税,手头余钱多了不少。百姓感恩戴德,都自发地张灯结彩,将郁郁葱葱的帝都装点得焕然一新,便是到了夜间也华灯千万,俯瞰望去,灿若星河一片。
大婚之典三日后,温帝亲临盘云门旁的烽火台,带着太子李重延与太子妃朱芷洁,接受万民的朝贺。朝中的众臣也纷纷跟随其后,登上这座帝都中最大的烽火台,一同观望这一幅举国欢祝的盛世之图。
李重延自然最为春风得意。
他一手按在城墙的墙头,一手执着朱芷洁的手。如此江山美人左右入拥,人生快意已到了极点。我李重延乃是堂堂苍梧储君,未来的帝王。再过些年,便可坐拥八州四十一郡,天地乾坤不过是我袖中之物!
烽火台下百姓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不绝,李重延听在耳中很是受用,转向身边的妻子道:“这一切,你可还满意?”
朱芷洁微微一笑:“有你在便好。”
江山也好,帝位也罢,都是你们梦寐以求之物。我不过就是个无所欲求的女子,能与你长伴左右便足慰平生。
李重延见她没什么太大的喜色,还道她觉得万桦帝都不如太液国都来得地势宽阔,看起来不够排场,便附在她耳边,悄悄说道:
“我昨儿个听了一耳朵,父皇身边的李公公说,父皇觉得我那允杨宫即便大修之后也还是不够中意,打算从允杨宫一直修到你先前住的昭华殿去。”
朱芷洁为之一震,不觉问道:“昭华殿与允杨宫之间不是还有好几座宫殿么?那些宫殿怎么办?”
“有几座是荒废已久的,拆了重建就是。还有一座是先帝的太妃们居住的,父皇打算把她们迁到后山去,那里也清静,正好颐养天年。”
朱芷洁有些不安起来:“太妃们是长辈,为了我们还要劳师动众地迁到后山,这于心何忍呢……”
李重延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那你我二人就挤在小小的允杨宫里,你又于心何忍呢……”
每次只要李重延一装可怜,朱芷洁便总忍不住想要迁就他。
“都是父皇的好意。李公公说了,父皇越看你越是中意,总怕亏待了你,所以才想重建咱俩的居所,我可是沾了你的光呢。”
朱芷洁被李重延说得脸上一红,叹道:
“只是不要太破费才好。”
破费?我父皇为了我的事,从来就没有破费这一说。
李重延全然不在意这句话,问道:“你说……咱们将来的宫殿取个什么名字好?”
“你来取吧,你取的必是好的。”朱芷洁性子向来柔顺。
“不如……就叫清涟宫?你在碧海的宫殿的名字我瞧着就挺好。”
“不好!”朱芷洁话刚出口,也觉得语气有些唐突,忙换了笑脸道:“我嫁了你,便是你的人,何必再去取我母家的居殿之名。”
李重延一怔,取名清涟宫,原本是想博她心意,不料她毫不喜欢,笑道:“也是啊,那我回头让内务府拟几个好的来。”
朱芷洁转身看向远方,心中若有所思。
清涟宫,只盼此生再也想不起这个地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