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芷潋正奇怪他如何这般容易地就被说服了,秋月已摘下腰间的灵刀荒鹰。只见他左手按住刀鞘,右手对着鞘上的花纹挥指弹去,瞬间如金玉相击,铮然入耳。
鹫尾第一个跃上甲板,紧接着阿藤阿葵,和众侍从也都纷纷赶来。然而秋月手中依然不停,敲击声犹如急雨入夜,经久不息。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甲板上,船速也逐渐减慢,到最后竟然停在了海上。朱芷潋惊奇地发现,就连远处跟随的那十几艘舰船也都停了下来。
秋月终于止了手,执刀望向众人,高声道:“琉夏不幸,国破人亡。我秋月氏承蒙上天垂怜,留得族人六千有余。然而方逃得性命,便遇虎狼之师,所幸遇到碧海国公主殿下,出手相助,才使我等残喘至今。你们说,如此恩情,我琉夏国人能不能忘?
“不能!”
“公主殿下微服出宫是为了寻一个人,我曾答应她等我们到了梅陇屿便助她找寻此人。如今梅陇屿已近在眼前,公主殿下担心再与我们在一起,碧海国派来接她回太液的人会对我硫夏族人紧追不舍,为不让我等受到牵连,她想独自上岸。”
阿藤忍不住轻声呼道:“啊……独自上岸,这怎么可以啊……太危险了。”
阿葵也附声道:“是啊是啊……这大江大海的,公主要一人独行,多不放心啊。”
秋月实点点头,赞许道:“阿葵、阿藤,连你们都懂的道理,我怎会不懂。既然向南是梅陇屿,向北是瀚江岸边,那么这里便是最好的分开之地。因此我决定,由我亲自陪殿下上岸寻人,你们所有人向南登岛,待我帮公主寻到了人,就回来与你们汇合。”
鹫尾惊呼道:“筑紫大人怎可只身陪殿下上岸,大人是我琉夏国十二皇裔的后人,是秋月氏的统帅。倘若大人有什么差池,秋月氏当如何是好?”
朱芷潋听他忽然开口说要陪自己上岸,顿时心中激荡。她暗忖,我道他想着族人,是个宅心仁厚的,却不知他如此重信重义。
当下忙摆手道:“不可不可,碧海终是我的母国,我只要上了岸,便没什么不安的,况且我出宫时也不是没有准备。”说完掏出一个口袋,从里面提溜出一大串令牌,各种花纹的都有。
“看,有这些令牌,走到哪儿都够我吃喝不愁还有人护驾呢。”
秋月微微一笑,“殿下休要瞒我。这些令牌是不假,但殿下只要一出手便显露了踪迹,只怕立马就要被送回太液城去,还如何寻人?殿下现在拿出来,只是想宽慰我等罢了。”
朱芷潋哭笑不得,抱怨道:“你能不能别那么聪明啊。”
秋月不理会她,继续高声道:“我意已决,不必再议。即刻让家老宗直大人来见,我要与他交托一下族人之事。”
秋月宗直是秋月实的族叔,声望颇高,他的舰船就紧护在主舰后面。秋月实这么一声,立刻有人传令去了。
鹫尾仍不死心,劝道:“筑紫大人,就算是您已定下此事,也请允许鹫尾与您同行。既然是寻人,路上多一双眼睛总是好的,何况鹫尾的本事您应是能信得过。”
秋月闻言,有些迟疑。
鹫尾凑上前来低声又道:“……大人再细想,公主殿下终是未出阁的姑娘,与大人两人结伴而行……只怕路上多有不便……”
秋月醒悟过来,点了点头道:“这种事还是你细心,那你便随我们一同去吧。”
阿藤阿葵听见了,立时也凑上来说要同行。
“不行,这么多人,太招人眼目,反而不便。”
“大人……人多是不假,可招人眼目这话我和阿葵可听不下去了,我们若想隐去身影,寻常人瞪大了眼睛也未必寻得到。”
“就是就是,大人信不过我们就算了,可不能信不过雾隐流的本事啊。”
“放肆,你们对大人越来越无礼了!”鹫尾杏眼一瞪,两人已缩回头去。
秋月哈哈笑起来:“好好,是我不好,是我小瞧了你们雾隐流,你们想去,那就约法三章。”
“好好好,哪三章?”阿藤和阿葵立刻来了精神。
“不许顽皮,不许拌嘴,还有,我让你们去哪里就去哪里,可依得?”
“我是做得到的,不知道阿葵怎样。”
“我是做得到的,不知道阿藤怎样。”
两人皆是异口同声,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朱芷潋见这几人商议得热火,已全然不管自己答不答应,都要陪自己同行,忍不住落下泪来:“你们待我这样好,我如何舍得与你们分开。”
鹫尾见秋月答应带自己随行,心下甚喜,笑道:“只要能早日帮公主找到苏学士,那便什么都好。”
这话倒是鹫尾的真心话,她心中已暗暗觉得筑紫大人对这位公主很是不一般。凭私心论,如果找到了那个什么苏学士,是不是就可以送走这位公主殿下了?
朱芷潋看着她不觉一怔,心里想的却是,这个女人偶尔肯笑的时候,竟是这样的好看。
清晨,碧海滨州的海边,一个老渔夫正在慢慢地收拢渔网。
今日海上大雾,迷蒙一片,还是早些回家歇了吧。
老渔夫正思忖着要回头,依稀看见雾中好像有一艘柳叶小船,船上透着橘黄的灯光。
一会儿功夫,小船已驶近身边。原来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擎着一盏油灯。
那男子笑盈盈地向老汉一躬,道:“老人家,请问从这边上了岸,可是滨州界了?”
“正是,上岸就是滨州兰亭县了。”
“多谢指引。”
年轻男子语气甚是柔和,只是透着些异地的口音。
老渔夫琢磨着这男子莫不是从苍梧国的那一头顺着瀚江误入了此地?瀚江西岸临着的是苍梧国泾州的地界,可又觉得他的口音不像是泾州的口音。
正思索间,那叶小船已漂得远了。老渔夫依稀听得雾中传来几名女子的笑声。
分明只看见一个男人,如何会有女子发笑?
老渔夫看着海上迷雾渐浓,女子的笑声三三两两地回荡到耳边不断,心下有些发怵,暗道今日怪异,不如赶紧收工回家,莫要撞见什么鬼神。
这边男子的小舟又漂了一会儿,已是到了岸边。
不知何时,他的身边已多了两位年轻的女子,白衫的清丽脱俗,紫衫的艳如桃李。
白衫女子四下看了看,咦了一声,“阿藤和阿葵藏得真是好,连我都没瞧出来她们藏在哪儿了。”
话音未落,“嗖”的一声,从雾中飞来一样白色的东西,白衫女子伸手一接,攥在手中一看,是一枚光洁的贝壳。
“我们就在公主身边呢,嘻嘻。”阿藤与阿葵依然闻声不见人。
紫衫女子低声斥道:“不得对公主殿下无礼。”
说的正是碧海国清洋公主朱芷潋。
朱芷潋摆手笑道:“无妨无妨,正好我也练练这些接暗器的功夫,银花好久都没陪我练了,都生疏了呢,鹫尾不要责怪她们了。”
眉头一蹙,又道:“不过说起来,你们两个刚才吓唬那个老渔夫干嘛?看着怪可怜的……”
鹫尾脸色淡然:“这倒是殿下错怪她们了,她们是好心。”
“嗯?好心?”
“她们方才应是在水下瞧见老渔夫离暗礁不远了,这海上大雾弥漫,与平日里的光景不同,稍有不慎就容易失了方向,误入了暗礁群就不好了,所以让他及早回头。”
“哦,原来如此。”朱芷潋醒悟过来,“嗯,那是我错怪你们啦。”
阿藤和阿葵都很喜欢朱芷潋的这种性子,坦率又直爽,雨过就天晴。
秋月也是。
自他决定上岸陪同朱芷潋寻人后,他发现她心情好了不少,这甚至使他有些后悔,为何不早一些做决定,倒让她先前白白地愁眉不展了那几日。
“公主殿下,既然此处已是滨州的地界,我们就事不宜迟,尽快向北赶路吧。”
“秋月君,你说要向北走,可是想到什么头绪了?”
秋月实点了点头。
“我细细将殿下前几日说的话推敲了一番,虽说有消息说苏学士曾经出现在南华岛,但他毕竟是在瀚江边上失了踪迹。我寻思着应该去事发之地看看,也许能寻着些蛛丝马迹也未可知。这里是滨州界的最南岸,那么渡江应该是在北面,我打算沿着江岸走,应该就能到渡口了。”
“秋月君你说得很是,其实我也是这样觉得。虽说当初是银花亲自传来的消息,可我总是有些不放心,这消息是否真的可靠。”
鹫尾上前道:“既然二位殿下定了主意,那么容鹫尾先行一步。”
秋月点头道:“有劳你了。”
“咦,她要去哪里?”朱芷潋看着鹫尾转眼便失了踪迹。
“等下你就知道了。”
“你还卖关子呢。”
秋月笑了起来:“我是真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不过她做什么我都放心,殿下勿急,稍后自见分晓。”
朱芷潋叹道:“她行事确实无可挑剔,我也不得不服气。真不知道她这样一个官宦家的小姐是怎样做到的。”
“你想知道?”
“倒也……”
“殿下想知道的事,我自然知无不言,这路上闲来无事,只当是消磨时辰。”秋月长眉轻舒,笑得极是云淡风清。
浪涛阵阵,拍岸不绝,长长的沙滩上留下一男一女的两行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