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意只觉得内心翻滚出来了一番恶心。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惨烈了。那像是一个人影,但是却浑身黑焦,一簇簇长条状垂在了一团乌黑前面,细细看,才发觉那是一簇像是干焦了的头发,眼前的人已经没有了双腿,截肢的地方是黑色的凝血簇,周围的虫子正悄悄爬上了他的身子,他因为没有了腿,难以移动,只好艰难的用自己的手扇赶那些讨厌的虫子。
周知意把脸侧向了母亲。
“嘎鲁,是谁?”黑团团里传来了一声粗旷,带着浓厚的北疆口音。
“额布格,是耐积。”男孩用北疆语答道,渐渐走向了黑团。
“你说的都是真的。”凌音自言自语到,随后对着男孩的背影喊道,“这是新做好的鲜奶螺旋酥,现在他是你和你爷爷的了。”
那个叫做嘎鲁的男孩转过了身,望着凌音。他心中划过一丝酸楚,这是他见过的第一个见了爷爷还如此镇定的人。
周凌音从父亲手中拿过店小二装好的鲜奶螺旋酥,走向了黑团团,“爷爷,这是刚做好的,您还请趁热吃。”
“阿音!”知意的声音有些颤抖。
“没事的阿姐,这是一位可怜的老爷爷。”周凌音回头向姐姐轻松地笑了一下。周觉钧心中担心,走到了女儿的身后。
周觉钧探下了头,这是一位严重烧伤的老人,火焰使他面目全非,周身还有浓厚的腐肉臭,但是凌音却丝毫没有感觉似的,依旧明媚。周觉钧不禁有些佩服自己的小女儿,这样严重的伤,纵使是他带出来的那些骨力干将,见了后估计也要适应一会儿才能接受。
“爷爷看不见的。”嘎鲁站在一边说了一句。
周凌音解开了店小二包好的袋子,从中拿出了一个鲜奶螺旋酥,蹲下来递到了老人的嘴边,“爷爷,吃一口吧。”
老人用手探了探,感觉到了周凌音的位置,闻了一下,“是鲜奶螺旋酥呀!”说着,竟有一行清泪痕留在了黑焦不清的脸颊上。老人吃了一口,细细嚼着,像是怕吞下去以后就不见了一般,过了一会儿久久啜泣了起来,嘴角抽动着。
“这有两袋呢,爷爷您放心吃吧。”周凌音的明朗的声音传到了老人的耳中。
“白亿日啦,白亿日啦.......”老人低声喃喃。
“这是出了什么事情?”周觉钧问站在一边的男孩。
老人本是北疆乌合鲁部落旗下的射雕大将,乌合鲁部落和另一个名为塔拉的大部落起了冲突,乌合鲁全部落的人都被塔拉的头领处以极刑。老人被砍断了双腿丢在了荒野处以火刑,被沿路逃跑的嘎鲁救了。两人于是相依为命随着乌合鲁残余的些许人南下。
北疆各个部落严峻的冲突和你死我活的争斗周觉钧年少时就有所闻,但是不知道战败者的下场竟如此的惨烈。
“嘎鲁,把我那条项链拿来。”老人挣扎着吩咐男孩。
嘎鲁应了一声,从一堆破烂中翻出了一块包裹好的鹿皮,递给了老人。
“我巴图从不无偿接受别人的恩惠,这是我仅有的财宝,祖传而来,就此赠予恩人。”老人哆嗦的把鹿皮打开,里面包裹着一条项链,坠子上的坠石发出了一道寒光。
“爷爷......”男孩轻声叫了一句,没有了尾音。男孩救老人的时候,老人全身都动弹不得,伤势十分险恶,奄奄一息,但是手中紧紧地拽着这条项链。男孩明白,这条项链对老人必然是十分重要的。
老人感受到了男孩的忧虑,爽朗强行撑起了一抹笑,“我无明日矣。最后遗愿便是回到北疆草原。今吃了一块鲜奶螺旋酥,便算是归乡了,还了遗愿。嘎鲁,跟着这位东洲大人走吧,如今我最后的遗物也有了寄托,可以瞑目了。”
嘎鲁闻得骤然跪下,痛哭起来。周觉钧站在一边,想起年轻时生死离别之景,不禁也潸然泪下。
嘎鲁向着老人磕了三个头,颤抖的站了起来,用脏兮兮的手将项链戴在了凌音的脖子上,双手交叉,低头啜泣,不多时,脏脏的脸却泛着果决与刚毅:
“大人快走吧。嘎鲁既然救了爷爷,就一定不会弃他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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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叶全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走进了内殿。
“何事?”安妠缓过了神,略有些不满地盯着叶全看。这个老太监满脸焦急,多年在大内当差,一直玲珑剔透的,向来都没有受到多大的苦差,近来脸上的肉越发鼓了。安妠瞥了一眼老太监,把酒壶放到了边上的花梨木半圆桌上。
“国舅爷派了管家来说,镇南王一路都不走官道,怕是知晓了些什么。”叶全小心翼翼地说,他本就是壮着胆子才敢这么闯进来,自己掂量了许久如何说话才不会惹恼了娘娘。
京城的大珰都有自己的管家,平日里和京城各大家的管家走得近,互通消息。叶全也有自己的管家,虽然主人是叶全,但是叶全管家却能自由的在京城内走动,市井人情之中,多了只耳朵,给叶全送消息。
叶全在安妠身边待了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如火纯青,一句话下来果真掐中了安妠的要害。安妠一听是关于镇南王的消息,心下就有些慌了,听完后不由得心里颤抖,但是在这后宫中修炼了多年处变不惊,脸色上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叶全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娘娘,不愧是中宫之位,镇定自若。他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就静静地心里盘算着怎么打成自己的目的。镇南王进京不走官道这件事情其实昨日管家就呈报了,但是他细细想着,太早报给了娘娘于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于是就压下来了。才那会子在门外后候着,突然想起了这会子事情,灵机一动觉得这事倒是可以借来做点文章。
“你也知道那遗诏......莫不是谁走漏了风声?”安妠压下了自己的声音,低声问道。